“中州穢土?!”妙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中州穢土,乃神州四國交匯之處,四瑞獸鞭長不及之所,地貌崎嶇,鬼域迷宮,魚龍混雜,鳥獸同群,常年集聚天下投機倒把、殺人越貨的亡命之徒,世人無不談之色變。
從金崍啟程后,妙渺和良遠便是先到炎暉與若晞郡主匯合,再由炎桑兩國邊界進入桑澤,前往檀樾都城。雖然如此繞行需多耽擱幾天時間,但也好過冒險借道中州穢土。
“難道…你去過?”
“沒去過,但我知道那里云集四國美食,肯定能找到你愛吃的東西。”
“這位殿下,你也太自信了吧!傳聞中州穢土危險異常,搞不好四國美食還沒吃到,自己的小命先沒了呀!”
面對妙渺的質疑,桓嶼沒再多說什么,加快速度駕馭元神之龍,繞過參天巨榕盤桓交錯的氣根,以月光為指引,沖破陣陣迷霧,躲過萬道險峰,大約一個多時辰后,終于降落在一座斷崖之上。
“下面便是墨坡城,桑澤通往中州穢土的門戶,元神之龍不便進入,我們得自己走下去了。”桓嶼話音未落,黑龍倏爾化作一縷青煙,消失在他身后。
“這…要怎么走下去啊?”
妙渺站在高聳的斷崖邊緣向下望去,重云如蓋,遮罩萬丈深谷,透過云間縫隙,隱約可見瑩瑩點點,似遙遠銀河星火流光,谷底儼然有座不夜城。
“要不…我們回去吧!其實我覺得,秋水蒸薄荷什么的,還是挺好吃的…”
妙渺打起退堂鼓,央求桓嶼離開。誰知這九龍子見妙渺認慫,更加興致盎然,眉毛輕挑,冷笑一聲,拉著妙渺躍下斷崖。
“啊——救命啊!”
妙渺大驚失色,尖叫著雙手緊緊纏在桓嶼腰間,兩人同時墜入一潭漆黑的淤泥之中。
“這是…什么啊?”
妙渺從淤泥中掙扎著起身,卻發現淤泥如油珠般順滑落下,沒有半點兒殘留在身上。
“此乃'穢土',中州穢土正以此為名。穢土可洗去身上原有的氣息,以免暴露身份,招致不必要的禍端。”
桓嶼說著,伸手將妙渺從泥潭中拉出,從容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和發帶,自顧自地朝遠處車水馬龍的熱鬧街市走去。
妙渺氣鼓鼓地跟在他身后,“騙人,你根本不是第一次來!”
“我確實是第一次來,”桓嶼輕描淡寫地說道:“只不過,是我成為龍子之后的第一次。”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不生來就是龍子嗎?”
桓嶼對妙渺的提問避而不答,頭也不回地向前走著,不知不覺來到夜市之中,穿梭在形形色色、奇裝異服的行人之間,像是在尋找什么。
這里的街市,比妙渺家鄉錦霞鎮的廟市街不知要大上多少倍。盡管早已過了丑時,街上依舊燈火通明,酒家食肆鱗次櫛比,吆喝叫賣此起彼伏,奇珍異寶琳瑯滿目,直叫人眼花繚亂。妙渺緊跟在桓嶼身后,生怕被洶涌的人潮沖散。
中州穢土難怪也有“神州熔爐”之稱,目之所及皆是四國之內難得一見的景象:身披長毛的象族壯漢坐在酒桌前,與半張臉布滿鱗片的鮫族老者推杯換盞;翅膀包扎著紗布的翼族婦女雙手叉腰,吵吵嚷嚷地跟草藥鋪的鼬族掌柜討價還價;還有不少行色匆匆的流民,披著粗布斗篷,周身裹得嚴嚴實實,看不出來自何方,也不知將去往何處。
桓嶼在一家掛著“金崍風味”招牌的小吃攤前停下腳步。炭火烤爐上,一排肥碩的烤魚正冒著熱氣,晶瑩的油脂滴入燃燒的木炭騰起簇簇火花,滋滋啦啦的聲響裹挾著鮮美的香氣撲面而來,直沖妙渺的天靈蓋兒。
“嚯!好香的味道,這是金崍的釀魚吧?”
攤主的長相并沒有明顯的種族特征,或許是金崍普人,似乎不會說話,只是對妙渺重重地點了點頭,將新鮮出爐的烤魚用紫蘇葉包好,放在長碟中遞給妙渺。
這小饞貓頓時眼睛瞪得溜圓,迫不及待地用筷子掀起紫蘇葉,戳開烤魚金黃焦香的肚皮,只見羊肉小丁填滿魚腹,肥中帶瘦,油香四溢。
餓了好幾天的妙渺,此刻一心只想大快朵頤,全然不顧自己吃相如何。
嫩滑的魚肉在羊肉的油脂中得到充分浸潤,釀餡中的大米吸收了足夠的湯汁而粒粒飽滿,每一口都是雙重美味的疊加,讓人唇齒留香,回味無窮。
“怎么樣?這里的金崍小吃,可還地道?”
“你別說,這道釀魚真的絕了!雖然這個品種的魚我沒見過,但這味道,放在金崍也是數一數二的!”
妙渺吃得起勁兒,眼睛亮晶晶的,卻見桓嶼在一旁抱著手臂,笑盈盈地看著狼吞虎咽的自己,對如此鮮香可口的烤魚竟無動于衷。
“你不吃嗎?”妙渺有些不好意思,用指尖偷偷擦掉嘴角的油漬。
“雖然我也很想嘗嘗,”桓嶼無奈地搖了搖頭,“可惜我修行不夠,這些葷腥會讓我無法聚識成龍,那樣今晚我們恐怕就回不去桑澤了…”
桓嶼說著,從袖口掏出一枚銀幣,交到攤主手中,轉身向另一處攤位走去。
“哎!怎么能讓你破費呢?”妙渺把最后一口烤魚塞進嘴里,趕忙跟了上去。
不料,經過一家酒肆時,店內恰有兩伙客人在激烈爭吵,互不相讓,大打出手。其中有人搬起一大壇陳釀,不由分說地砸了過去,對方轉身閃避,酒壇直沖門口的桓嶼而來。
“小心!”
妙渺顧不及思考,快步奔向桓嶼,酒壇正中妙渺肩膀,應聲碎裂,滿滿一壇黃酒噴濺兩人一身。
“你傻不傻呀!我完全躲得開好么!”
桓嶼瞪起眼睛,一臉震驚地瞧著妙渺狼狽的模樣,既生氣又心疼。
“我…沒想那么多…”
妙渺感到右肩火辣辣地疼,似乎有熱流涌動,不知是灑上的黃酒,還是割破皮膚流出的血水。
“怎么回事?有龍族混進來了?”
“那女孩是什么人?”
“嘶…好甜的血腥味……”
圍觀人群漸漸聚攏過來,紛紛揚揚的議論聲中,摻雜著許多異樣的聲音。妙渺隱隱感到,有越來越多的眼睛在黑暗的角落中窺視著自己,空氣中彌漫著冰冷的敵意和貪婪的殺氣。
“糟了,我們快走!”
桓嶼迅速扯下自己的發帶,為妙渺緊急包扎止血,拉著她朝來時的斷崖方向飛奔。原本人流絡繹不絕的喧鬧夜市,竟驟然大變,仿佛一口被打翻的巨大熔爐,眾多身披粗布斗篷的流民,無端狂躁起來,張牙舞爪,兇相畢露,如烈焰火舌,似巖漿噴涌,從四面八方匯集而來,緊緊追逐著拼命逃跑的兩人。
“奇怪,只不過是黃酒讓我們身上的穢土失效了而已,也不至于成為眾矢之的啊!”
“莫非…是他們發現…你是龍子…對你…圖謀不軌?”妙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還在不停向桓嶼道歉:“對不起!都怪我…是我逞強…才…”
“要怪也得怪我!不該帶你來這兒,害你受傷!”桓嶼十分內疚,“我真沒用,沾上這點黃酒,竟聚不出元神之龍…”
大批流民依舊在身后窮追不舍、步步緊逼,桓嶼心急如焚,更加難以凝神聚氣,而妙渺明顯體力不支,右肩纏繞的發帶已經殷紅一片。
正當兩人走投無路之際,一簾水幕從天而降,漆黑的穢土隨水流傾瀉而下,正巧灑在桓嶼身上,黃酒的氣味被穢土洗凈。桓嶼立刻屏息凝神,一團青煙從丹田迸出,瞬間化作黑龍。
元神之龍如同一道黑色閃電,在半空盤旋片刻,猛然俯沖直下,載著兩人騰空而起,沖破云層,飛上斷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