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馬筱吃了飯，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便收拾東西，只擱下一句有事要忙，便匆匆走了，郝秀英也不多留，只說讓她路上小心，畢竟一個人每天來來回回，得注意安全。

“我走了！你自己別亂跑。”

站在院子里的閆心跑出去問：“你去哪？”

“有點事，小孩子別亂問。”

閆心哦了一聲，自跑去玩了。

“干啥?”閆若躺在沙發上，無聊的看手機，見閆心在自己面前走來走去，心下不耐煩，往旁邊挪了挪，給她騰出了一個地。

“姐，你說那天甩你那人是誰啊？”

閆若一聽，趕緊捂住她嘴，瞧了瞧四周，給她打了個警告：“我告訴你啊，這種事不許亂說，聽見沒？”

“我有分寸，放心！”閆心打了個OK的手勢，閆若這才把手給拿開。

閆文聞見動靜，也湊了過去，閆若見狀直接給了他一掌，沖著閆心伸了伸手。

只見閆心從兜里拿了張紅票放到閆若手里，閆若趕緊收了，不在意地說：“他嫌我沒文化唄。”

“啊？”

見閆心不解，她無所謂的說：“他瞧不上我，我還瞧不上他呢，我沒文化關他屁事。不過——”

閆若停了停，看了看旁邊之人，罕見的正經起來：“我學歷低是因為我就不是學習那塊料，但是你跟我不一樣，加油吧，孩子！”

閆若站了起來，拍了拍閆她的肩膀，遂去里屋看爺爺去了。

“還沒走呢？”閆若來到里屋，看著閆向還在那坐著，自己也找了個板凳坐。

“嗯。”閆向淡淡的應了一聲，因為馬筱與王霞向來不和，所以閆向和他們家都不太熟，雖然是一家人。

夜深了，大家也都散了，等他們都走后，郝秀英鎖了大門，去里屋呆了一會就上床了。

閆麗睡在里屋，守著閆有知，等郝秀英熄了燈，閆心翻來覆去睡不著，雖然家里還和往常一樣，沒什么太大的變化，但她能感覺出來大家這幾天都心不在焉，所以晚上她才故意找個話題出來，因為她太不喜歡這種氛圍了。

“奶奶，你睡了嗎？”見郝秀英不語，她又重復了一遍，

“奶，睡了嗎？”

“沒呢。”

“你說……”

“說什么？”

“你說，我媽和爺爺當初到底發生了什么？”

郝秀英聽完后嘆了口氣說道：“小孩別管那多，快睡覺。”

閆心不甘心，她心里知道，爺爺不太好，她也一直想知道馬筱和閆有知的事，說不定還可以幫上什么忙，既然鼓起勇氣提了出來，就得打破沙鍋問到底。

“奶奶，告訴我吧，我實在不理解。”

半晌，郝秀英也不說話，閆心也不著急，就這樣默默等著郝秀英張口，而她沉默的這段時間，其實是在想：馬筱這脾氣，誰也說不了，雖然知道這一次她回來是愿意的，但是她心理別扭著，她能感覺出來，把實事說出來，也未嘗不是壞事，閆有知有苦衷，她是知道的，但在這件事情上他確實是偏了心。

“我給你說你不要學嘴到處說，就聽聽就行。”郝秀英小聲地說，怕里屋的人聽到。

“其實我想說很久了，只是憋在心里，沒處說，”給這小丫頭說，一來知道她小，大抵不懂，二來自己也實在難受。

“那一年，你爺爺生了一場大病，那場病幾乎要了他的命，隨后住了很長時間的院，花了很多錢，那時候你姑姑已經不上學了，天天出去賣貨掙錢，你爸爸貪玩，早也不上學了，只有你大伯一直在上學，本來是可以考上大學的，可為了你爺爺，輟學了。你爺爺聽說了之后，狂扇自己，說自己不爭氣，誤了孩子學業，你不知道！那時候你大伯是全家的希望啊！”郝秀英頓了頓，又繼續說道：

“從小你大伯就聰明，你爺爺對他很是疼愛，現在又因為這事，他心里愧疚，所以一定要給他些補償，不僅僅是因為這一點，你大伯是家中的長子，你爺爺覺得理應多得些家產，所以分家的時候還是給了你大伯多些。”

“后來你媽知道了不愿意，說為啥子要多給你大伯，說平常的好都給了你大伯，她不在乎，可這家產事關你哥哥，說不能這樣，兩人就大吵一架。”

“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也沒辦法管啊！”

閆心聽完，心里已經默默有了答案，覺得媽媽可能不僅僅是為了這個，可又說不上來，但有一點，她能理解的就是：爺爺有爺爺的苦衷，但站在媽媽的角度，誰不想要偏愛呢？

這世界上的人就是這樣，有些情感是不可控的，但是沒有辦法，這是不可避免的。

第二天，趁著眼睛還能看見點兒光，閆有知把閆心和閆若叫到跟前，并讓其他人都出去。

閆若抓著閆有知的手，哭著說：“爺爺，你說吧，我們都在。”閆有知的眼睛轉了一圈，閆心靠在閆若稍后面，一聲不坑的盯著閆有知。

閆有知抬起一根手指，指著柜臺上的已積了灰的酒壇子，示意閆若拿下來。閆若不知道要干什么，但還是照辦，讓閆心給她搬個板凳，自己用雙腳踩上去，恰好能夠到那個酒壇子。

幾年之前，閆有知用紅布纏住了四周，并將繩子打了個結兒，一直到現在沒動過。

閆若慢慢打開紅布，仔細一看，竟發現里面裝有500塊錢！閆有知空洞的眼神漸漸有了反應，盯著那五百塊錢，像是要把它吃了，隨后閆若把五百塊錢拿出來，輕輕放在閆有知的手上，閆有知用手使勁搓出三百塊錢給了她，說：“你最大，結婚錢，不多，拿著。”

雖就幾句話，卻說的斷斷續續，整整花了三分鐘，見閆有知態度堅硬，閆若默默將錢收下，淚滴答滴答往下流。

閆有知又用力呼吸了幾口氣，朝著閆心說道：“剩下的、給你媽。”說完后緊閉雙眼，不再說話，臉上神情復雜，隱隱間有些許自豪，畢竟自己還是有點錢的人。

這五百塊錢，閆有知攢了許多年，這幾年來，也沒掙什么錢，除了生病，一有力氣就出去找活兒，當了幾年清潔工，負責倒垃圾，大多數的錢都貼在家用上，兒女給的錢又大都被郝秀英都花了，用在肥料上和吃穿上，閆有知自己偷攢了點，不舍得花，省吃儉用才攢夠這么些錢。

記得有一次，閆麗帶著他出去吃飯，來到一家雞肉店，閆麗問想不想吃，閆有知站著不說話，沒說吃，也沒說不吃。閆麗覺得他是想吃的，但怕花錢，所以就領著他進去了。

進去之后，閆麗買了一只燒雞，閆有知只吃了一小半，剩下的都給了閆麗，后來付款的時候，老板娘說了價格，閆有知不吭聲，只悶悶說了句：“真么貴？”

之后閆麗再買他堅決不吃，閆麗知道，他舍不得花錢，所以買東西永遠不當著他的面付錢，那次是個意外。

當天下午大概兩三點鐘，閆麗進屋想喂閆有知一點小米粥，他已經好幾天沒進食了，全靠營養液維持著，早就吃不下飯了。

閆麗急得團團轉，想讓閆有知吃一口，可這人突然手有了力氣，雙臂**，怎么也不吃，沒辦法，閆麗只好放下碗，想跟他說會話，說著說著，卻發現閆有知的雙眼緊閉，趕緊一摸手，冰涼！發覺不對勁兒，趕快跑出去叫來大家，閆責此時正在地里看冬小麥，聽到消息后一口氣跑了回來。等進來的時候他氣喘吁吁，此時閆莊正緩緩把閆有知扶起，想讓他順口氣，卻發現他面色如灰，全身冰涼，于是趕緊打電話叫醫生過來，等醫生趕過來時，摸了摸脈搏，搖搖頭說撐不過去了。

閆麗顫抖的說：“還能撐過今晚嗎？”醫生搖搖頭，背著包走了，閆麗頓時撐不過去，哭的泣不成聲，徐雷在旁邊不停的安慰。

閆心心里很害怕，跑到了那天和爺爺聊天的曠野上，躲了起來。她以前從沒想過死亡，現在突然很害怕，死亡就意味著失去，有一天自己也會這樣嗎？媽媽爸爸哥哥也會這樣嗎？閆心越想越害怕。

方才看著閆麗一直哭，她突然很不喜歡那種氣氛，想逃離，想回南方去，但現在也只能默默祈禱爺爺能好起來。

空氣里刺骨寒冷，刮得臉生疼，小手凍得通紅通紅，閆心看著灰蒙蒙的天，直到現在自己還記得，那天的天氣很不好，一直刮風，自己蹲在地上，腦海里想著爺爺的畫面，不停的說自己要堅強，

“媽媽說過眼淚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過了一會兒，閆心安靜了下來，狠狠的擦了擦眼淚，罵自己真沒出息，然后往回跑去。

到晚上八九點的時候，閆文來了，大家都讓他喊喊爺爺，看能否喚醒，閆有知生前最喜歡閆文了，閆文不停的喊：爺爺、爺爺！

這時，閆有知突然睜大雙眼，緊緊盯著，眼睛已經徹底無神，卻在試圖尋找什么，其實他意識里能聽到自己的孫子在喊他，試圖回應，卻什么也看不見，掙扎了一會兒，最終緩緩閉上了雙眼，徹底并永久的陷入了沉睡。

閆有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