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武俠小說看多了中毒太深,駱如念自小就母愛泛濫又豪氣沖天,雖然是個手無抓豬之力的半弱質女漢子,卻經常干些為保護柔弱女生拿著掃把昂首而出的事情,心懷正氣、扶助弱小的血性早早融入她的血液里。因此,當她看到人群中孤獨又灰暗的莊若柳,熟悉的母愛又上身了。
新員工團建時,莊若柳常常是自由組隊中落單的那一個,擔任隊長的駱如念看著角落里寂寥單薄的身影,總有意留出一個位置邀請莊若柳入隊;團隊競技時,她又特意預留簡單任務給莊若柳,有時還邀請其當助手,以便可以更好地照應幫助。團建過半,駱如念看著隊伍中從不表達意見,努力迎合別人的莊若柳,有時也會有疑惑:這個年輕女孩身上,怎么有種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和隱忍?
某天團建課程是聽講座,課間休息上廁所時,駱如念聽見外間兩個女生邊洗手邊小聲聊著天。廁所就那么點大的地方,她們的對話一字一句鉆進她的耳朵里。
“哎,你有沒有留意到那個總穿工服的女生,好像叫做莊若柳吧。好奇怪哦,我們團建都三天了,她天天穿著工服,可是公司有說團建也要穿工服嗎?”
“哪有這種要求。我們小組有個女生和她是高中同學,據說她爸爸早早病退,媽媽沒工作,她是老大,家里還有兩個弟妹,家里經濟很困難。所以她從小省吃儉用,寒暑假都穿校服呢。”
“怪不得,我看她也不愛說話,感覺很孤僻耶。”
“一般怪人都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說不定人家在神游太虛呢。聽說她成績倒是很好,一直是學霸。”
“窮孩子沒別的路好走,最快捷就是用成績當跳板啦。話說她現在都工作了,好歹也得打扮裝飾一下,天天穿成這樣不覺得自己是異類嗎?”
“異類要是有正常思維,那就不會‘異’啦。”
“哈哈哈,這倒是……”
等兩人走出廁所,駱如念才從隔間走出來,心里滿是對莊若柳的理解和同情,想要幫助莊若柳的心情更加強烈了。
駱如念雖然在城市出生、長大,但家里自然有鄉下親戚和朋友。小時候的假期里,忙著個人拼搏的父母無暇顧及對她的照顧,時常把她送回鄉下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初初回鄉,她既不情愿又不習慣,幾次憧憬著上演定向越野、十里返家的戲碼,最后終是站在一眼望不到邊的山野小路前,撇著嘴中斷了出逃計劃。隨著時間流逝,她漸漸在老鄉們熱情爽朗的笑容和真摯親熱的相處中感受到淳樸民風、天然鄉景,享受到鄉居生活的樂趣。一個夏夜,她坐在院子里靜靜傾聽著田野里的蟬鳴蛙聲,眼中裝滿漫天星光,還是稚嫩學童的她,突然意識到風景的美好不在于修飾,而在于自然。從此,她在追崇自然本色的道路上撒腿狂奔,對人如此,對事亦如此。華麗未必真高貴,樸實如何不動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秉性,如果TA性格純良待人無傷,又何必在乎TA衣著是否時髦漂亮呢?
駱如念一邊搖頭嘆息一邊洗手,突然聽見旁邊隔間有準備開門的簌簌聲,她趕緊關上水龍頭,輕步離開。等她回到會議室坐下喝水,一轉頭看見莊若柳紅著眼睛神情木然從門外進來。看著那個愈發顯得瘦小的身影,駱如念更加憐惜她了。
團建后,莊若柳與駱如念就此相識。后來兩人分到不同部門,每次遇見也會熱情招呼淺聊幾句,沒想到現在居然有了并肩作戰的機會。
只是,駱如念想起莊若柳過分謙卑又略顯機靈的笑容,如果非要探究,她眼神里似乎還有點……狡黠?哦,這個詞不應該用來形容莊若柳吧,但那一閃而過的機敏確實不像弱小麻雀的神情啊。駱如念沉浸在擺脫非洲鹮,以及得到一個得力助手的喜悅中,沒有再細想下去。
“不過我覺得奇怪耶,行政事務部可是公司首腦部門,挨著領導干活應該更有發展前景才對。她怎么肯調來你這個部門?”
“人家這不是升職了嗎?”駱如念倒了一杯茶給珍娜。“都說職場難,職場女性更難。年輕的嫌你不夠老練,老練了又說你要結婚生子不能專心。要是專心工作不結婚,男人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鉆石王老五,女人就是神憎鬼厭嫁不出去的無敵剩姑。如果結婚后還想打拼事業,男人叫有上進心責任感,女人叫定位不準主次不分。好不容易有個升職機會,別人還要懷疑是不是走了桃色通道。職場女人的路子越走越窄,先抓住升職機會再說唄。”
“人還沒到你就著急給她打掩護啦!知道你得個寫手欣喜若狂,看來我們的駱大經理以后不用親自碼字了。”
“啊哈,至少那個穿越系列可以易主了!有沒說什么時候發聘文?趕得及的話,曼妮的歡送飯和她的歡迎飯正好一起安排。”
“聽說今天下午會發文,下周一人員就要到位。”
正說著,耳邊傳來叩門聲。珍娜用手指輕壓卷簾往外看了一眼,回頭對駱如念說:
“曹操。”
駱如念心領神會從大班椅上起身,珍娜瀟灑一擺手,轉身打開房門。
門打開的一瞬,正在低頭沉吟的莊若柳瞬間露出人畜無害的招牌微笑。駱如念歡快上前,給了她一個熱烈的擁抱。
“祝賀你,若柳!聽說你要調過來,可把我高興壞了!”
“她還說肯定是今年回鄉過年燒了高香,才得到一個大才女幫手。”珍娜極其識相地幫腔,又對著駱如念點頭道:“那我就不打擾你們討論工作啦。”
珍娜婀娜搖曳地走了,駱如念把莊若柳拉進辦公室,又拉著她一起在沙發上坐下來。
面對著駱如念的熱情,莊若柳還是表現地十分克制,她含蓄笑笑,說:
“謝謝駱經理,以后有什么工作請盡管吩咐。”
駱如念愣了,這聲“經理”讓她意外又刺耳。從前見面她們可都是直呼其名的啊。
工作多年,駱如念深深感知感情是增強團隊凝聚力和工作積極性的加速器。她本來就不是官癮子,不看重頭銜名號,從來都讓部門同事對她直呼其名,更覺親近自在。
“什么經理不經理的,以后我們就是拍檔,還是叫我如念吧,干嘛這么見外。”
“那不行,以后你就是我的領導,我可不能亂了分寸。”
看似柔弱的莊若柳異常堅定地回應,駱如念雖然詫異,也覺得沒必要去糾纏這種小事。想到最近項目繁多的部門任務,駱如念覺得不如直入主題聊聊工作。
“你過來得正好,公司要求把穿越系列寫下去。你可是文章好手啊,后面的穿越系列交給你主筆吧。”
駱如念想著緊鑼密鼓籌備著的新品發布會,正開心可以把公眾號的工作分擔出去,莊若柳說話了。
“剛才我去向高總報到,他說我剛來企劃部,應該先從新品發布會學起,其他項目暫時不要跟,您看……”
莊若柳一臉為難地看著駱如念,駱如念聽到這是分管領導的工作吩咐,也不好多說什么。
“也行,那你先跟著琳達跑發布會吧,以后再根據情況調整任務。這個周五和周六安排部門聚餐,歡送曼妮也歡迎你的到來,你要參加聚餐哦。”
“好的,謝謝駱經理。那我去向琳達請教工作,不打擾您了。”
莊若柳笑容乖巧,鞠躬作別后轉身走了。
隔著玻璃門,駱如念看著莊若柳態度謙卑向琳達問好的樣子,始終有種怪怪的感覺。當她走去茶歇室沖咖啡的時候,這個疑問逐漸清晰。
為什么莊若柳會先向高泉報到呢?按照正常流程,難道不是應該發文后先向部門報到,班子成員再一起去向分管領導請示分工嗎?
駱如念轉念又想,像莊若柳這么注重職務禮節的人,也許是覺得按級別報到比較合適吧。想到這里,她莫名開心起來:既然莊若柳不抗拒向高泉匯報工作,以后可以與之分攤匯報的活,我也正好眼不見心不煩……
駱如念很為可以擺脫高泉的臭臉而兀自高興,眼角瞄到有人走進茶歇室。
她轉頭一看,是非洲鹮。
非洲鹮看見駱如念,除了以往的疏離表情,眼神里更多了一層幽怨。駱如念自顧自地沖調著咖啡,當作沒看見她。
非洲鹮想挑釁的眼神沒有落靶之處,神色愈發憤懣,乒乒乓乓地從消毒碗柜中拿出茶杯,又一連撕開兩個茶包,不住嘴地罵罵咧咧:
“哼!想要個寫手是吧!小心有一天寫掉你!”
非洲鹮不敢指名道姓,駱如念也不好直接回應,再說了,為了修煉職場女性的優雅風度,面對亂吠的瘋狗唯有當作聽不見。這當兒,珍娜正好從門口經過,聰慧如她一眼就看明白了情形,她那爽辣勁兒瞬間上頭,蜂腰一扭拐進茶水間,嗲著嗓子故作驚訝地嚷:
“哎喲駱經理,聽說這次部門調整你們得了一名寫手哇!”
她瞥了瞥眼神怨恨的非洲鹮,一雙瑞鳳眼微微上揚,翹著蘭花指,身體向著駱如念嘴巴卻對著非洲鹮拉高聲調驚嘆道:
“人才難得啊,人才難得啊!你們部門這么重要,只有最優秀的人才能擔此重任!你和莊經理真是強強聯手、珠聯璧合、絕代雙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