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看透這些弄權者的意圖和把戲,知道世道渾濁人心難測,他身居其中避無可避,但駱如念是他的心靈休憩所,如果可以的話,他想為她抵抗世間所有風雨,讓她可以安心做一只無憂無慮的小白兔。這些日子看著高泉對駱如念肆無忌憚的打壓霸凌,他又氣又痛,只是目前他的能力并不足以改變環境,只能多番尋找機會在公司里為駱如念開脫解困。眼下,他明白駱如念遇到新的難處,加害者只需要一句莫須有,被害者百口難辨連呼吸都是錯,不,他不能袖手旁觀,必須要為駱如念做些什么。
駱如念進了樓道,剛拐上樓梯就停下腳步,低頭挨墻站著;直到聽見車子駛遠的聲音,她才慢慢抬起頭來。
她的雙眼盈滿淚水,卻倔強地在眼睛里打轉——被人肆意欺凌的痛苦揮之不去,她只是強顏歡笑不想讓倪遠樂擔心,更不想被他看見自己的脆弱一面。半年多來,她常常覺得有根繩子勒得心臟好痛,這一刻沉悶壓抑的情緒到達了頂點,她迫切想到大自然中呼吸新鮮空氣。可是大晚上的,她能去哪里?
她踱到小區花園的花壇邊坐著,這是個小樓盤,夜間散步的住戶三三兩兩在她身邊繞著花壇轉圈圈,橫豎坐不自在。她突然靈光一閃,拿出紙巾擦擦眼睛又擤擤鼻子,走出小區門口招停了一輛的士。
的士在街心公園正門停下,夜色漸深,公園里夜跑和散步的行人稀稀落落。她徑直向著全民健身體育角走去,遙遙看見兩個秋千架了,她腳步加快小跑過去。
眼看她就要走到秋千架旁,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另一邊走過來,一屁股坐到秋千上。
雖然旁邊還有一個空的秋千架,但人家本來想安安靜靜獨享這片小天地,突然跑出來搶千位的男人好討厭哦!
駱如念很是沮喪,腳步放緩最終決定掉頭走開,那男子突然大聲叫出她的名字:
“如念?”
駱如念停下腳步,疑惑地望向那男子。
他大步流星走過來,駱如念的眼睛愈睜愈大——竟然是秦軾越?!
“你怎么在這里?”駱如念吃驚地看著他。
“我在等人,順路到公園散個步,累了過來坐一會。”
“那我不打擾了。”
駱如念低頭用腳尖劃圈圈,她情緒低落,不想過多交談。
“你怎么也過來啦?”
顯然,秦軾越并沒打算結束話題。
“我剛好經過,隨便逛逛,再見。”
駱如念轉身準備閃人,沒想到秦時月先生快步跟上了她。
“我休息夠了,那就一起走走吧。”
休息夠了?
駱如念回頭望望還在搖晃的秋千,疑惑地打量身邊神采奕奕的男子。十秒鐘前才見你坐上秋千,一轉眼功夫就滿格儲電,請問你是超級快充嗎?
疑問歸疑問,駱如念腳下步伐倒沒停,很快走到了虎紋蛙的地盤。
青蛙漢子們一如既往地炫耀著歌喉,駱如念突然想起年少時在蛙聲蟬鳴中度過的鄉村夏夜,徑直走到水池邊坐下,靜靜聽此起彼伏的蛙鳴聲。
秦軾越也在一米外的池邊坐下,兩人默默坐了一會,秦軾越清了清嗓子。
“我想青蛙們一定很喜歡你。”
“你還會聽蛙語?”
駱如念驚奇地看著他,馬語者和鳥語者她是見過的,蛙語者倒是第一次見。
“我沒那本事,只是這么安靜的聽眾應該不多,千里馬常有伯樂難尋,它們想必視你為知音。”
“噗呲……”
駱如念輕笑起來,好吧,看來以后要叫他動物心理學家。
“有時候……我挺安靜的。”駱如念輕輕說。
“嗯,能感覺到,我猜你是雙子座。”
秦軾越抬頭看向星空,幽幽說道。
駱如念又吃驚地看著他,“這都能猜到?”
“很簡單啊。”
男人還是出神地望著滿天繁星,像是對著天空說話。
“靜若處子動如脫兔——三次見面已經表現得很明顯。”
駱如念一想,是哦,第一次見面主動和他開玩笑,第二次見面先鬧后靜,這次見面直接沉默不語,她真是率性得毫不掩飾。
“你挺細心的,是不是畫家都很擅長觀察?”
“會有一定的習慣影響,畢竟形神相似是畫家追求的技藝境界,觀察細致才能胸有成竹。”
“胸有成竹?”駱如念喃喃低語:“我們這些整日瞎忙的打工狗,要怎樣才能胸有成竹?”
“最近工作不順利?”秦軾越轉頭望著駱如念,“我就覺著你心事重重。”
人家是才見過三次的同事好友,你和人家聊什么職場辛酸史?駱如念不喜歡這么情緒化的自己,黯然搖頭說:
“沒有,我就是隨口一說。”
秦軾越體諒得不再追問,望著她的眼神卻愈加復雜。駱如念被瞧得心里發虛,只想趕快逃離。
她想走開打破這尷尬,哪知剛起身就眼前一黑,腦袋發暈腿腳發軟,眼看就要一頭栽倒。一直在旁小心觀察她的秦軾越立即箭步沖上前去,一把扶住了她。
“怎么啦?”
秦軾越焦急詢問著,扶著她坐回水池邊,又把手臂保持距離地小心護在她的后腰,以防她失神倒栽進水池里。
“可能最近工作有點累,身體乏了吧。”
駱如念微微喘著氣,想起最近洗完頭總能看見一地的落發;梳子輕輕一梳,頭發也像趕集似的“簌簌”往下掉。難道真是超負荷工作把身體累垮了?她莫名有些恐慌。
“你需要好好休息。”秦軾越的語氣里透著憂慮與堅定。
“還有一堆工作等著呢,哪能說休息就休息。”
駱如念右手撐著水池邊,無奈嘆道。
“除卻生死,俱為小事,地球少了誰都照樣轉,何況這點碌碌營生。”
“除卻生死,俱為小事”?
這句話聽來如此熟悉,是不是早前也有人和我說過?
駱如念心中疑疑惑惑,腦子卻混混沌沌迷迷糊糊。秦軾越托著駱如念手肘的力度越發沉穩,語氣也越發嚴肅。
“人生苦短,只有健康和情感不能替代,不要因小失大得不償失!”
他望向駱如念的眼神那樣焦急心疼,這份過于灼熱的關心顯然超出只見過三次面的朋友關系,但沉浸在思緒中的圓臉妹并未留意到他的神情。
是啊,最近她經常出現脖子僵直手指發麻的癥狀,記性越來越差,走路腳步發飄,情緒時起時伏,動不動就郁郁寡歡悲觀沮喪玩之無趣食之無味睡之無眠……種種身體異狀已經讓她十分不安,精神的煩亂無狀更讓她渴望一場充裕的放松休息。只是,每每看到案頭高高堆起的工作,想到高泉苛責頻繁的要求,她又不得不打消休假念頭。
秦軾越說的對,我不過是社會一小丁海中一蝦米宇宙一凡塵,與其說工作離不開她,倒不如說她放不下工作。真正說起來,那堆庸人自擾誰干都行的工作破事,叫上莊若柳阿May琳達就能頂個半邊天,搞不完還有芬芳茉莉郝帥他們可以從旁協助……高泉對她的職場欺壓尚且不見盡頭,萬一她累垮身體被迫退場可就前功盡棄,讓高泉之流得逞了!
駱如念一想到高泉得意洋洋嘲笑她慘敗潰退的囂張畫面,猛得一陣劇烈氣急心痛——不行!老娘絕不半途而廢給他們看笑話!我一定要養精蓄銳堅持到最后!!
她當即抱定了主意,抬起頭來正想和秦軾越道謝,他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我還在公園里,你往青蛙池走過來。”
秦軾越對著電話輕聲說完,站起來往路上張望。
駱如念剛想開口問是不是應該走開避嫌,秦軾越又善解人意地向她解釋:
“是我妹妹,你坐著就好。”
哦。
駱如念微微點頭,她現在確實還有些頭暈腳軟,看來還要再坐會兒才能緩解癥狀。
很快,從小路上快步跑來一個苗條歡快的身影,那晃晃蕩蕩悠哉游哉的動作姿勢,看起來好像……
駱如念難以置信地望著向他們跑過來的女孩,等到她完全看清楚對方,輕輕驚呼出聲:
“小螓?”
那女孩顯然也很為這樣的相遇而意外,她一只手指著駱如念,一只手捂著嘴,又興奮雀躍地沖過來驚喜大叫:
“念念?”
站在兩人中間的秦軾越也是一臉懵逼,他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終于冒出了一句:
“你們認識?”
兩個女生沒有回答他,駱如念好像瞬間獲得神來之力,鼓著一口氣站起來;而蘇小螓已經“呀呀呀”欣喜異常地沖過來抱住她。幸好秦軾越早有預備,他趕在兩人匯合之前走到駱如念身后,一腳頂住池壁一腳作為支點,再伸出雙手從后背齊齊撐住兩個姑娘,不然駱如念怕是要被蘇小螓的巨大沖力撞到水池里去了。
“我還想著明天約你呢,怎么這么巧?!”
蘇小螓抱著駱如念開心直跳,駱如念跟著蹦了兩下,終是覺著有些吃力,便停下來由著蘇小螓抓著她的手揮來揮去。秦軾越看出她的力不從心,趕緊叫停高興起來就蹦個不停的自家小妹。
“好啦,再蹦就要蹦出太陽系啦!”他使出招牌的寵溺攬頭招式,蘇小螓在他懷里終是停了下來。
短暫的安靜之后,三個人互相對望一眼,異口同聲道: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