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倆不心甘,跟船夫說了我們的來歷,是來給媽媽的妹妹送照片的。船夫問:“你姨叫啥?”。“劉克芬。”我答。媽媽叫劉克芳,小姨叫劉克芬,小時候聽媽媽說過。“哦,認識,我們一村的。上船吧。”我和海燕高興極了,上了船夫的小船。
其實河并不寬,三擺兩擺就到了對岸。我和海燕在船上還意猶未盡,心想:能多坐一會兒該多好啊。
上了岸,就是桑梓村,媽媽的妹妹就是這個村的,這個村屬于薊縣。
跟村里人一打聽,很快找到了媽媽的妹妹家。
一個中年婦女從院子里走了出來,她先是一愣,顯然已經不認識我了。但一看是兩個小姑娘,就笑瞇瞇地問:“找誰呀?”。
“姨,我來給您送照片。”我怯怯地說,邊說邊遞上了媽媽地一寸照片。
一看媽媽地照片,姨一下子想起了我,高興的說,“噢,你是小燕兒,怎么過來的?快進屋,快進屋。”
“走過來的。海燕陪我走過來的。”
“這么遠,走過來啊,要四、五十里路呢,就為送張照片?”姨顯然不解。
我忽然覺得自己送照片的行為有些愚蠢。
心想:這不是您想要的嗎?難道您并不是那么想要的嗎?害得我和海燕跑了那么遠!這我內心有些責怪姨。世界上能來要媽媽照片的,姨是第一個,送照片可以和想媽媽的人鏈接上,我也想媽媽了,這是我送照片的初衷。
“我也不知道有那么遠,以為走走就到了,哪知道這么遠......”
姨不知道說了什么,我沒聽見,有點后悔來送照片。
海燕一直沒有說話,她的姨們都很疼她,會給她買玩具、衣服和好吃的,而我的姨都不認識我了,還跑了這么遠,這讓她感覺到更陌生了。
晚飯不知道吃了些啥,海燕要回家,姨硬要讓我住一宿。
我從小沒有親戚,看別人去串親戚都很羨慕。盡管我這是個姨是個假親戚,但是住一宿也算是我有過串親戚的經歷了,也能彌補我內心的親戚空白了,就同意了。
姨夫送海燕回家,我讓海燕回家跟我爸爸說一聲,就說我住在桑梓姨家一宿,明天就回家。
結果,這一住就是兩宿。
第一宿醒來,太陽已經很高了,昨天走的太累了,躺炕上就睡著了。這會兒子,白花花的太陽照進屋來,屋里顯得十分亮堂。我爬起來跑到院子里,姨夫正在院子里把玉米棒骨砸碎,說是喂牲口用。
我不知道玉米棒骨砸碎還能喂牲口,想看看砸得碎成啥樣才能喂牲口,就蹲在姨夫馬扎旁邊看,其實很簡單,粗的玉米棒骨從中間劈開,然后切開兩瓣放在木墩子上,用錘子順著棒骨砸扁就行了,砸著砸著,棒骨就自己碎了;細的玉米棒骨直接放在木墩子上砸就行了。
看來沒啥看頭了,我忽然注意到姨夫的大拇腳趾好大啊,感覺比其他腳趾加起來還要大(大概有點夸張了)。我和海燕曾經翻掰開過小四兒的大拇腳趾,這會兒,我忍不住掰開了姨夫的大母腳趾,哇,腳趾肚兒更大呢,我哈哈哈地笑了起來,像笑小四兒一樣,“姨夫,您的大母腳趾好大呀,哈哈哈。”笑得姨夫很不好意思,我也松了手。
正在這時,姨從門外走了進來,說:“小燕兒,我帶你去看看姨家的新房,新房還有哥哥。”
新房,姨家還有新房,我頓時來了精神。
從姨家出來,走到村里的小街上,小街上的路都是土地,街道形狀也不規整,和皇莊周邊的村子沒啥兩樣。原來天津的農村也是這樣,還是天下的農村都是一樣的,我心里想著走著......
路上也沒見什么人,轉過一條小路,遠遠聽見前面有說話的聲音。說遠,其實幾步就到了,有人跟姨打招呼:“去哪啊?東頭?”“是,去東頭新房看看。”姨笑著說。
她們說著,我注意到她們身旁的一個圍著的簍里,放著一個孩子,他靠著圍簍的邊緣,抬著頭沖著我笑呢.....我立馬蹲下來,發現整個身體像面條一樣堆在圍簍里,只有頭是抬著的,他的笑是固定的,他對每個人的表情都是這樣,我怔住了。
“你怎么啦?”我蹲下里,有些恐懼地問。
他依然那樣固定的笑,只是頭不像剛才那樣抬著看我了,現在是平視。
“小燕兒,走了。”姨叫我。
我站起身,轉頭看看他,他也在轉頭看著我。
我走在姨的身后,悵然若失。
“姨,他怎么啦?”
“哦,他是軟骨病。走不了路,說不了話。”
“軟骨病?”這是我平生第一次聽到這個病。太可怕了。
我都不知道怎么到的姨家的新房,開門是個大哥哥,“哇,范無病!”見到哥哥的那一霎那,我驚呼。這個哥哥簡直是熊常貴的翻版。
哥哥嚇了一跳,姨也莫名其妙,我說就是《海燈法師》里的范無病,你們沒看過嗎?
母子兩個不知我在說什么......
這個哥哥比我大的太多了,他一邊修著他的自行車,一邊時不時抬起頭沖我笑笑,跟我說句話。我除了對他的“范無病”相貌,和他親切的笑感興趣外,對他手里的活兒一點也不感興趣,這種活和大人干的沒什么兩樣,在我眼里這個哥哥和大人沒什么兩樣了。
姨似乎看出了我的無聊,就帶著我到新房的東屋里去看看,哇,這個房間好明亮,窗明幾凈,還有新式的大衣柜,炕上鋪著干干凈凈,比我昨晚睡老房子好多了,老房子黑黑暗暗的,感覺像個窯洞。
姨說這是哥哥的新房,哥哥馬上就要結婚了。
噢,難怪我覺得他像個大人。
姨接著說,明天二哥就回來了,二哥今年考上大學了,是是村里唯一的大學生。
大學生?我從來沒見過大學生長啥樣,我對大學生二哥充滿了期待,所以,我決定再住一宿,一定要見見這個大學生二哥。
可一想到爸爸已經一天沒看到我了,一定很生氣,心里又有些隱隱作痛。
轉念一想:小時候,媽媽曾跟我說,爸爸和小姨不合,不讓小姨到家里來。不然,媽媽也不會和小姨住到大薄小學的宿舍里。爸爸也不會連張照片都不給她。這可能是我這輩子最后一次和姨見面了,既然來了,為了見見這個大學生二哥,咬咬牙再住一宿吧。
可誰承想,這個大學生二哥,成就了我畢生第一次的離家出走,那次見面,是至今為止,我和姨家所有人的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見面了。
第二天,大學生二哥果真回來了。他見到我后,眼光非常冷峻,這讓我害怕。
他冷冷地問我,“你為什么來我家?”
“因為想給姨送一張我媽的照片。”
“這不是必須的。”依然冷冰地答。
這是什么意思?我已經送來了呀?這個二哥怎么這樣?他肯定不歡迎我,而且很討厭我,我想,寒毛有點豎起來。
他見我啞口無言,變本加厲起來,瞪了我一眼,說:“你爸爸以前經常罵我媽,他倆見面就吵架,你爸也經常欺負你媽,所以你媽才死的。我媽氣不過,見你爸一次罵一次,你還過來?!”
他犀利地眼光瞪著我,像兩把尖刀。
而他對爸爸地詆毀,更扎了我心。
爸爸和姨的關系似乎比我想象的更加差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