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叫大人,大人了,楊姑娘,你喊我名字吧。”曉依帶著些許認真接著說,
“瑯都城?楊府?你竟然是……聽那邊的城主和百姓們說是某天夜晚楊府因生意上的糾紛招來了附近的山匪,因此才有了劫難。一直到現(xiàn)在追捕和懸賞還在呢。要知道做生意的各方面都有客商,這種事一段時間都會發(fā)生,沒想到背后的真相會是這樣。”
“是的,巡游大人。”楊嬅確認道,接著說,“應該說這才是世道啊。”
這一句是曉依心里挺感慨的。本來她還想多問幾句,可想到這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自己的實力和能力范圍內(nèi),只能嘆息默默聽楊嬅接下來的話。
曉依她固然是一身江湖氣,行俠仗義,但又不是傻,平日里那些幫助百姓的事在自己最大能力范圍做的,一旦超過了界限也只能像此刻這樣嘆息著。
但這也不妨礙曉依做個沉默的傾聽者,說不準聽完,再匯報給隊長,她會有辦法呢!幫人要幫到底不是。
雖然對方已經(jīng)叫自己可以喊名字了,但楊嬅認為任何人都需要一種距離,除非是最親密的人。何況對方是官,還是個武者呢,自己是民,是個普通人,這點是無法跨越的鴻溝。知道是因為同情和憐憫,才會這樣對待自己的。
楊嬅接著帶著抽泣與不甘說道:
“當我蘇醒之時,便已獲悉了從相公關于家族情況的敘述。盡管內(nèi)心憤懣,卻也無力改變現(xiàn)狀。自我們逃離至現(xiàn)居之地,已逾月余。頗為奇異的是,追殺者們似乎在某個節(jié)點后便停止了追擊。在我抵達此地的前夜,我已將自己交付于他。實際上,早在府邸時,我們便已私下許下終身之約。若非……或許顯得自私,但我確實對他懷有深深的感激與愛意。不久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懷有身孕,相公亦欣喜若狂。盡管他正逐漸融入普通人的生活,我仍能感受到他喜悅之下的深沉憂慮。盡管我曾懷恨在心,但隨著身孕的到來以及相公的陪伴,這份恨意中融入了一種新的情感,難以言表。我深感目前只能扮演好當前角色,將復仇的念頭暫時擱置。因此,對于他的憂慮,我并未過分關注,認為這只是他對新生活和過往武者身份的正常適應過程,假以時日,一切自會好轉(zhuǎn)。然而,我過于天真,對世態(tài)炎涼和人性的復雜性認識不足。盡管家族中血的教訓歷歷在目,我卻仍以單純的眼光看待世界。”
”
楊嬅擦拭了一下流下的淚水。
此時的嬰孩已在先前的間隙中吃好了母乳又睡著了。楊嬅在嬰孩方才哭鬧時很自然地撩起上衣,把乳對準嬰孩的小嘴。這一下讓曉依這個武元境初級的強者弄得有少許的不自然,無論咋樣,她還只是個十九歲的黃花大閨女呢。
很快地將目光移開,打量起房屋來,其實也沒啥好看的,四周的木石墻空蕩蕩的,外屋真是除了一張木圓桌和四把木凳子就剩下空空的,或許這里以前還有別的,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里屋剛剛走進去時有木床、衣櫥以外就是一架織衣機及一堆整理好的衣褂和裙擺,在衣櫥頂上還有一排排做工簡單又美觀木質(zhì)的手工,如小動物、小人或一些刺繡等小東西,一旁是刻木刀和削木刷和一些針線,顯然是準備去販賣的。至于堂前在院落左側(cè),先前翻墻進來時就瞄了一眼從外面看也及其簡單。
這時楊嬅才察覺到有失禮數(shù),她慌張又尷尬地道歉著。
但作為母親,孩子餓了,就沒多想就這么做了。而且對方從始至終表露的都是善意,可以看出眼前這名巡游大人的確是純粹的真誠,還比自己小許多,不禁間又想起了自小分離的妹妹了吧,因此便放松了,加上先前陷入回憶與情感的觸動而有短暫的恍惚,才有了這一冒失又突兀的行為。
“沒……沒事兒。”曉依回應著,“對了,這娃娃叫什么名呢?生得好生好看。”
“念郎,呂念郎。”楊嬅緩緩說道,“這名是后面取的……”
“看來楊姑娘果真很愛他呢。那聽了這么多,這里面確實有什么隱情了?”
在這里順便一說,楊嬅和她相公剛來不久后便拿著一部分逃出來的銀兩,購置了一座現(xiàn)在的小院落,兩人也各自找了份工作,他雖然已接近普通人,但長年日積月累的苦修與經(jīng)驗是區(qū)區(qū)針對修為的毒藥抹去不了的。
找了份當?shù)匦⌒蜆诵凶隽藗€小打雜的,偶爾人少的時候,還需要充填打手。不過望髑鎮(zhèn)本來就是個小地方,一般貨物運送都是些常見用品等,而且只是在一兩座差不多大小的城鎮(zhèn)之間互相穿行,去返總共只有五天或八天的距離,如果不安全,還可以請那兩座城鎮(zhèn)標行中的武者,不過報酬得分成。
因此需要武徒或以下的人均可行,還有些不要命的普通人大有人在。
而楊嬅前面已經(jīng)說過買了一架織布機和從小學過的刺繡,每一段時間都去街道上擺攤販賣。
不知是害怕被認出來,還是覺得自身若因容貌的原因惹出什么事來就不好了,每次出門都把自己的臉上涂抹一層淡淡的泥灰。
可惜的是還是被以后,找她相公上門的喝酒的人發(fā)現(xiàn)了,他的死期也開始臨近了,而楊嬅的命運也開始轉(zhuǎn)動了。
不過最終的走向還真不好說。
楊嬅這次的陳述語氣,不同于之前的恨與悲傷,更多是一種濃濃內(nèi)疚與疼惜及不舍。
“的確,巡游大人。外界普遍視我夫君為賭徒,一個遺棄妻兒、獨自離世的懦夫。然而,我深知夫君的無奈,他的愚蠢,以及他的自卑。我曾多次勸慰:‘我們平靜地生活亦是美好,我明白外界對夫君的非議,但那又如何?即便夫君只是凡人,我亦滿足且幸福,因為我們擁有孩子,還有未來的生活。我愿意放棄復仇與怨恨,只要夫君不再自我折磨。若夫君有何不測,我與襁褓中的孩子將如何生存?我除了你們,一無所有。’
“但我低估了武道對他的執(zhí)著與決絕,這讓我感到非常不解和怨恨。我們曾因此激烈爭吵,仿佛他的心與我的話語之間筑起了一道厚墻。我疑惑,難道我竟不如武道在他心中的地位?難道我錯付了感情?我不明白,為何原本和諧的關系,在我懷孕五個月后開始改變。他開始細心照料我,減少外出工作,那段時間成了我悲傷中的唯一幸福。他曾提及去附近的山中或朋友處尋找恢復修為的藥材。隨后,幾位男子來訪,談論藥材,飲酒后便離去。我問他是否需要銀兩,他回答尚有。直至孩子出生,他繼續(xù)工作,我們之間爭執(zhí)不斷。一段時間,他每晚醉酒而歸,性情變得暴躁,但一夜過后又恢復如常,反復無常。我多次詢問,他始終不答。他開始向我索要銀兩,共計五百一十五兩,直到我謊稱所剩無幾才罷休。”
提及此事,楊嬅再次淚流滿面,然而這次的哭泣聲較之前微弱了許多,可能是擔心打擾到孩子,亦或是不愿讓悲傷的情緒違背了相公的話語。曉依則在一旁默默傾聽,她從腰帶中抽出的手巾,此刻已沾濕了一半。
“目睹相公在院門前暈厥的那一刻,我才驚覺他沉迷賭博,竟將房契和地契悉數(shù)抵押。我當時世界仿佛瞬間崩塌。在那段艱難的日子里,張姐每日不辭辛勞地前來照料,默默陪伴。得知相公在獄中自盡的噩耗后,我陷入了更深的絕望,暈厥過去。醒來時,多么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多么渴望那個曾誓死保護我、守護我的男人能立刻出現(xiàn)在我身邊,而不是張姐。我心中充滿了怨恨,對這個世道,對奪走我全家性命的仇敵,對那個曾給予我愛與希望卻最終摧毀一切的男人,甚至對周圍的一切感到暗淡,包括我的孩子。我曾竭盡全力勸阻和努力,卻仍無法阻止悲劇的發(fā)生,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恨意。為何要讓我獨自一人留在世上,還要帶著一個嬰兒,我實在無法承受。內(nèi)心的痛苦讓我不斷呼喚已故的父母,一些不該有的念頭也隨之浮現(xiàn)。張姐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異常,她告訴我:‘這孩子暫時由我照看,等你平靜下來,隨時可以來找我。我的女兒最近也閑著,我會再來看你的。試著看開一些……唉……那個無情的負心漢,竟這樣拋棄了你這個賢良的妻子……懦夫!真是苦了你了。’當時的我,目光呆滯,對張姐的多次探望渾然不覺,就這樣在茫然中度過了漫長的一天一夜。我曾考慮過自殺,想過帶著孩子一起離開這個世界,想過血洗賭場,想過向官府報案,甚至想過用所剩無幾的銀兩雇傭殺手來報復仇家。但最終,我意識到自己的無力和渺小。連自殺的念頭都顯得遙不可及,或許是張姐將所有可能的自殺物件都收走了,并鎖上了門,連食物也不提供。張姐苦笑著解釋:‘我這么做也是出于無奈,餓幾天不會死人,但一個人若決意赴死,總會找到方法,比如用筷子、勺子,甚至是撞墻……雖然我知道你可能會選擇絕食,但我愚笨,聽老一輩人說,自殺的念頭在最初的幾天里最為強烈,所以我想賭一賭。我甚至讓我的二女兒晚上到你屋里陪伴,那妮子機靈,俺放心。’
“一直到第五日的晌午,有一個沉穩(wěn)的敲門聲在楊嬅院門前響起,開門的自然是來看望的張姐,不一會兒張姐便將人領進里屋。那人進來便開口問道:‘請問,姑娘便是呂豪呂兄弟的愛妻嗎?我叫苗殤,是他....的朋友。’您知曉嗎?巡游大人。聽到這句,民女認為這幾天依然是一場夢,而那名字是用來叫醒我的,心中灰暗的前方忽然出現(xiàn)一粒像米一樣的亮光。無神眼眸中帶有一絲絲期盼的螢火抬起,只見那人身高挺拔,劍眉星目,不知為何,那眼眸仿佛在說,這世間沒有坎坷過不去。好生驚奇。那人接著沉穩(wěn)又安定的語氣說,‘姑娘,呂兄弟的事……我深感惋惜與悲痛....這既然是他選擇,那便罷了。我此次前來是按照呂兄弟的要求送信的,他說姑娘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