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后,姜竹銳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永安殿的巍峨門庭,衣袂翻飛,神色之間,焦慮之情難以掩飾。
鄭明喜緊走兩步追上,問道:“這是要趕去養儀殿?”
“是啊!”姜竹銳說道:“明喜哥,快隨我去探望父皇吧。他突然隱退,讓我心中很是不安。”
“好。”
兩人遂不再多言,沿著宮道,徑直向著養儀殿的方向疾走而去。
途中,迎面撞見了趕來的趙得壽。
趙得壽行禮如儀,說道:“太子殿下,陛下早已料到您會前來探望,特命老奴攔下您的腳步?!?/p>
姜竹銳眉頭緊鎖,面露詫異:“趙公公,這是何故?難道父皇不愿意見我?”
“哪有不愿見呀,太子殿下您多慮了。太子殿下孝心可嘉,陛下心里辨得分明。”趙得壽接著說道:“只是……陛下讓老奴轉告您,太子殿下既已主理朝政,當以國事為重,不宜分心于陛下,以免誤了大事?!?/p>
姜竹銳聽罷,心中如同壓了一塊巨石,預辯卻感詞窮,只得長嘆一聲:“我明白了?!彼请p熠熠生輝的眼眸,此時卻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霾,顯得黯淡無光。
趙得壽安撫道:“陛下現在只是想清凈修養。殿下您把國事料理妥當,陛下也可心無憂慮,更好地調養?!?/p>
姜竹銳點了點頭,辭了趙得壽,緩緩轉身,略顯失落地向逍遙閣走去。
鄭明喜相伴一旁,說道:“怎么?不讓你去探望,就如此垂頭喪氣的!其實,不讓你探望,反倒說明陛下龍體尚好,不必擔憂!”
姜竹銳應了一聲:“但愿吧!”
......
當二人走回逍遙閣時,李深旬已恭恭敬敬地侯在門口了,見姜竹銳歸來,連忙迎上,作了個揖。
姜竹銳皺著眉,斜了他一眼:“李大人,你怎么又來了?剛才朝會上我交代的事,還不趕緊去辦!”
李深旬臉上堆滿了笑意,從袖中掏出幾份奏章,恭恭敬敬地遞過來,說道:“太子殿下,您囑咐的醫術大會之策,我部早已著手籌備。微臣特此獻上這幾份奏章,請殿下過目?!?/p>
姜竹銳接過奏章,眉宇間閃過一絲疑惑:“你早有準備?方才朝會之上,怎么不拿出來?”
李深旬一幅謹小慎微的樣子,喏喏地說道:“朝堂之上,兩位丞相及各部尚書均在,臣不過一戶部侍郎,若在那時呈上,恐顯得過于激進,有失妥當?!?/p>
姜竹銳冷笑一聲:“你倒是心眼夠多的!”
姜竹銳打開奏章,仔細審閱了一遍,臉上逐漸露出了喜悅之情,頻頻點頭。片刻后,他把奏章一合,大悅道:“李大人,很好呀!這正是我想要的,各項事務計劃的很妥當!李大人辛苦了!”
李深旬喜出望外,連忙行禮:“殿下過譽,微臣愧不敢當。”
“只是這時間上,按今日朝上所說,一定要往前趕!”
“微臣定盡全力!”
“起來吧,不必拘禮?!苯皲J一邊說著,一邊拽住李深旬的衣袖,將他拉入了大門,李深旬被拽了個踉蹌。
隨后,李深旬跟著姜竹銳一同走到院內。
姜竹銳輕拂衣袍,從容落座于一石凳上,而后指著自己旁邊的石凳說道:“李大人,請坐!”
李深旬搖了搖頭,說道:“微臣怎能同太子殿下平坐!站著就好,站著就好……”他話還沒說完,被鄭明喜從背后抓住雙肩,一下按在了石凳上。李深旬尷尬地笑了笑,黑黢黢的臉上冒出了汗。
鄭明喜隨即笑著轉身,輕輕地去關上了院門。
姜竹銳開口道:“李大人,我正好有事想問你?!?/p>
“殿下請講,微臣必知無不答。”
“朝堂之上,柴督使的態度頗為古怪,你可知道其中緣由?”
“柴督使?”李深旬壓想了一下,低了聲音,說道:“殿下,您自遠游歸來之際,可曾向陛下獻上了一份名錄?”
“名錄?”姜竹銳沉思少頃,突然間恍然大悟:“有的!”
李深旬解釋道:“那份名錄之上,列名者皆已按律受到了應有的懲處。特別是都察院里,不僅犯下重罪的副都御使被抄家入獄,連柴總都史也受到了牽連,三年俸祿被罰扣。陛下還命都察院內部自查整肅,上上下下人人自危,心生恐懼。
“殿下此舉,固然剛毅果斷,令人敬佩。但人心難測,各有私欲。他們即便不敢明言,心中對殿下恐怕也難免生出幾分怨懟之情?!?/p>
“原來如此!”姜竹銳嘆道,轉而又問:“這個柴督使平日里為人如何?”
李深旬臉上閃過一絲遲疑,緩緩說道:“柴督使嘛,他行事低調,做事中規中矩,從不輕易顯山露水……若不是這次副都御使之事掀起風波,微臣還真沒留意到都察院和這位柴督使……”
他話音剛落,旁邊的鄭明喜噗嗤一下笑了,陰陽怪氣地說道:“奇怪了,作為一個肩負著監察百官,監督司法、巡視地方之責的重要機構,居然就這樣被人無視,這行事未免也太低調了吧!”
姜竹銳說道:“行事低調,又不是無所作為。這些監察之責就應是暗地履行,方能不引人注目,不受干擾。對吧,李大人?”
“對,對!”李深旬面露尷尬地笑了笑,伸手拭去了額頭的汗。
姜竹銳又問向李深旬:“那我再問你,這朝上百官,可有分派立黨之舉?”
李深旬琢磨了一下,回道:“這明面上嘛,看不出什么的黨派之分。
“右相大人,本就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威儀,總是喜歡獨來獨往,除了自己府內有幾位門客,也著實沒有官員敢去親近于他;
“左相大人倒是心善和順,有不少官員喜歡與其走動,看似都是泛泛之交,若說為其黨羽,尚不至于;
“其余的官員嘛,有同鄉的,有同門的,也有同時考取功名者……多少有些關系親近之人,走動走動,僅此而已?!?/p>
姜竹銳得意地昂起頭,看向鄭明喜,說道:“看吧,我就說父皇執掌的朝堂必然清如明鏡,沒有那些烏煙瘴氣之事!”
鄭明喜瞥了一眼李深旬,雙手胸前一插,說道:“若有鬼胎,必會遮掩,只是在明面上看不到而已。”
李深旬頓了一下,補充道:“對了,微臣想起一事,左相大人剛剛與兵部尚書周充周大人,結了親家?!?/p>
“親家?”
“正是。左相有一義子劉萬林,自幼便長于府中,左相待其如己出。此子天資卓越,去年還考取了探花,現在在刑部當差,做主事,跟著張侍郎學探案。今年年初,劉萬林與周大人家的千金結為連理,也算是朝中的一件喜事,眾多官員都去道喜了。”
姜竹銳回憶著,那日見到張文玉,他身旁到是有一位貼身隨從,但他并未過多留意此人。
“所以,左相便是與這兵部走得更近些?”鄭明喜問道。
還未等李深旬答復,姜竹銳搶先說道:“既為親家,這不情理之中么?!?/p>
李深旬接著說道:“依微臣拙見,左相大人素懷仁德,定會真心輔佐殿下;但這右相曹大人……太子殿下不可不察。此人平日里目中無人也便罷了,但朝堂之上,竟也如此囂張,對陛下大不敬,不知暗藏何等禍心?!?/p>
鄭明喜輕嘆一聲,道:“明面拔劍,總好過暗里藏刀?!?/p>
“知道了?!苯皲J語氣淡然,對此并未多加評述,他眼珠一轱轆,向李深旬問道:“我再問你,你可知曉一些官員秘辛,或朝內異聞?”
“殿下這是何意?”李深旬凝眉問道。
“比如說,可有人與胡山余孽有瓜葛,或可有人會咒術邪術?”
李深旬嚇得一激靈,連忙搖頭,道:“殿下,與胡山余孽若有瓜葛,這可是要殺頭的呀。胡山滅國二十余載,早已無人敢提起;關于這咒術邪術,都是民間雜野之說,這朝中官員可不敢有沾染。除了……”李深旬遲疑著。
“除了什么?”姜竹銳追問道。
“常太師倒是擅占星,總搞些玄幻之術?!?/p>
“那不一樣!休得無禮!”姜竹銳臉色一變,厲聲喝道。
李深旬嚇了一激靈:“微臣不敢!”
姜竹銳嘆了口氣,淡淡地說道:“好吧,我沒問題了。李大人可以回去了?!?/p>
鄭明喜隨即打開了大門,伸手做出一個“請”的動作,儼然是要送客了。
李深旬一邊知趣地向門口退步,一邊說道:“好的,好的,微臣告退,殿下若有何事,隨時召喚,微臣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