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烏云翻涌,瞬息間遮天蔽日,藥倉內一時失了光亮,變得陰沉起來。宋春喚人拿來幾盞燭臺,四周恢復了些許光明。
姜竹銳的目光細細掃過倉內每一寸角落,徐徐開口問道:“宋院使,本次醫術大會從各地籌來的藥草,均是放在此倉了嗎?”
宋春答道:“大體如是。原本的藥倉僅稍作補益,根本放不下這么多。故而請工部連忙趕工,月余之間,便新建起了這個藥倉。藥柜亦為應急而制,好在趕上所需?!?/p>
“那么這些臨時趕出來的藥倉、藥柜,質量可經得起考驗?對藥材的保存……比如防水、防火、防蛀,可曾周詳考慮?”姜竹銳追問。
宋春環顧四周,答道:“此倉房,肉眼觀之,似無大礙。時間雖急,然工部職責所在,定也會盡心。此藥柜,沿用以往的硬木與楠木而制,防潮防蛀;每一格抽屜內,也都會墊上防潮的油紙,以保藥材的干燥。”說著,宋春指了下柜腳處放置的一疊油紙。
姜竹銳點了點頭,但還感覺不放心,他駐足于門口處,向一旁的督工問道:“此藥倉,乃存放藥草之重地,工期較緊,建筑質量可過關?”
督工給姜竹銳深深地作了個揖,一邊指著倉房之構造,一邊說道:“回太子殿下,雖工期緊迫,然臣等深知藥倉之重要,不敢有絲毫大意。您看,這硬山頂,坡度陡峭,屋頂不會積水;這黏土燒制的青瓦結實耐久,雖非無琉璃華貴,但效能不減;四壁磚石墻體耐水性、穩定性都很好;木柱下方設有石礎,以保穩固;這地面石階抬高了一層,在上建房,水患無憂;還有,這外墻面,工匠們正在涂覆一層石灰料,可以形成防水層,減少滲漏……”
督工又指著房前空地,接著說道:“另外,這里還將設兩尊太平缸,以備走水之急。缸體已在途中,今夜便可安置妥當?!?/p>
姜竹銳環視一圈,微微點頭,眉間的憂慮也漸漸散去,露出了幾分安心之色。
姜竹銳率眾人準備離開。恰在此時,兩只灰羽鳥雀翩翩飛進了倉房,繞梁三匝后,落在一桿房梁之上停了片刻。它們低頭輕啄梁木,仿佛在探尋什么,旋即又振翅盤旋一圈,飛了出去。
督工見狀,額頭滲出細汗,急忙補充道:“啟稟殿下,為了驅逐鳥雀,還會在屋檐之下懸掛清脆風鈴,并以竹篾細網封蓋窗口。此事定會速速辦妥,請殿下安心!”
姜竹銳認可地點了點頭,但鄭明喜忽然意識到什么。他目光一凝,抬起頭,看了看剛才鳥雀落過的房梁,縱身一躍,輕如貍貓,穩穩踏在了這根橫梁之上,仔細看著鳥雀啄過之處,又用手指輕敲了兩下,對著下面喊道:“太子殿下,來一下?!?/p>
姜竹銳聽聞此言,身形一晃,也輕巧地躍上了梁子,半蹲于鄭明喜身旁。
鄭明喜指著梁木上的一個小孔,神情凝重:“你看這是什么!”
姜竹銳細細看去,不禁驚訝道:“這像是……白蟻穴!”
鄭明喜眉頭緊鎖,說道:“正是。白蟻以木為食,白蟻群落在木梁、柱子中挖掘通道,使木材內部千瘡百孔,在短時間內造成結構性損害,最終……將致建筑物坍塌!“
“還有,你且看這…..”鄭明喜用短棒敲擊洞穴的邊緣,一群白色的東西開始在洞口騷動。姜竹銳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嘆道:“這白蟻體型,竟如此碩大!”
鄭明喜沉聲道:“嗯,尋常白蟻毀此梁子,還需些時日。但此種白蟻,體型碩大,分明是特殊品種。照它們這般破壞力,不出幾日,此梁必朽斷?!?/p>
姜竹銳連忙移身至一側的棟梁,查看一番,道:“此棟梁中,同樣有白蟻!如若此棟梁斷,此倉危矣?,F在正值雨季,一但遭遇風雨,則倉內這些草藥將悉數盡毀!”
姜竹銳手握拳,不禁敲在了梁子上,憤然道:“正值醫術大會開始,這是要毀了大會不成!”
聽聞二人的對話,督工嚇得面色如土,撲通跪在了地上:“這……這梁子上,怎么會有白蟻呢?”
姜竹銳一躍而下,瞪著督工,氣憤地說道:“你當真不知道?”
督工連忙在地下磕頭,聲音顫抖著:“這些木材均出自工部建材庫,入庫出庫均有專人查驗,流程十分嚴謹,這白蟻從何而來,小人當真是不知道??!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在倉外干活的幾個工匠,聽聞也連忙放下手中的活兒,跪拜在門外,使勁地磕著頭:“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姜竹銳怒容滿面地看著眾人,呼呼喘著粗氣,未作回應。
李深旬氣勢洶洶地跨前了一步,摘下斗笠,對著督工和工匠們一通指指點點,厲聲呵道:“你們可知,此次醫術大會不僅是太子殿下的一片心血,更是萬眾企盼的福祉所在。此事非同小可!不說實話,定要將你們送往刑部,嚴加審訊!”
“刑部!”李深旬這句話,像是提醒了姜竹銳,他腦中突然閃現出了剛剛死去的玉蟬和嚴六兩人的面孔,心里琢磨著:這等惡劣行徑,分明還是沖著我來的,豈非是這些小小的督工和工匠們所愿為,又所能為之?若是將他們送往刑部,會不會又要多殞幾個替罪之人!
姜竹銳漸漸收斂了怒氣,看著跪在地上、嚇得哆嗦的督工和工匠們,沉聲說道:“且慢,容我想想?!?/p>
李深旬頓了一下,問向姜竹銳:“殿下,要不將工部建材庫看管之人也叫來審之?”
鄭明喜從梁上飛身而下,立于姜竹銳身旁,低聲說道:“現在應先判斷,這些白蟻是出現自何時。無外乎工部建材庫中、運此途中,亦或是到此太醫院之內之后。
“如若在工部建材庫便有此白蟻,不太可能,否則其他木材也定會被染,極易被發現;若為運輸途中,人多手雜,放入蟻群機會倒是很多……”
鄭明喜沉思片刻,問向監控:“這些木材大約何時運到此處,開始搭建的?”
督工戰戰兢兢地回答:“回大人,按工期進度,在土地平整、地基澆筑之后,便開始搭建梁柱……約為二十日前?!?/p>
鄭明喜接著推斷:“若二十日前,運送途中將蟻群放入此木,那么工匠在接收木料及搭建房屋搬運之時,理應有所察覺。且按此種蟻群的破壞速度,梁柱現今應該更為空朽,而非現在這般狀態……”
姜竹銳凝眉,緩緩開口道:“所以,應是近些天的事?!?/p>
鄭明喜點了點頭。
姜竹銳轉向督工,嚴肅地說道:“你立刻查清楚,木材入院后,都有哪些人接觸過,名單及接觸時間列仔細了,速速報給我。“
“是!是!小的遵命?!倍焦ど钗豢跉?,答道。
“對了,你叫什么?”
“小的李泛。”
“好,我記下了。另外,我命你馬上重新修繕梁柱,并檢查倉內所有木質構件,如有異常,全部更換!再給你們七日時間,務必將此倉重修完成!不得再有任何差池!”
“是!是!小人一定全力以赴,謝殿下開恩!”李泛抹去臉上的淚水和汗水,磕頭致謝。
姜竹銳輕嘆一聲,轉頭看向宋春:”宋院使,也請你查一下,近些天,是否有太醫院之外的可疑之人來過這里!告知于本宮!”
“遵命!”宋春應道。
“為何不查這院中之人?”李深旬在一旁低聲念叨了一句。
宋春轉過頭,目光嚴肅地看著李深旬,道:“醫者仁心,且深知藥草之貴重,平日里都會珍惜護之,我太醫院定不會有人做此等盡毀藥草之卑劣行徑!”
看著宋春灼灼的目光,李深旬低頭不再做聲。
宋春輕嘆一聲,轉而看著地上的藥草,臉上充滿擔憂之色,緩緩開口:“可是,這些藥草……該至于何處啊?”
“需可防蟲、防潮、防火之要地……”姜竹銳沉思片刻,答道:“去翰林院的藏書閣,借些地方,暫且放置幾日。找人嚴加看管!”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