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散后。

姜竹銳急匆匆地回到逍遙閣，用了一個時辰，快速批閱完堆積如山的奏章。旋即，更衣換裝，姜竹銳著一襲素白便服，與鄭明喜并肩，馬不停蹄，直奔工部而去。

踏入工部的大門，姜竹銳目不斜視，徑直走入了中間的正堂。

環顧四下，只見兩側的書桌旁，官員們或低聲細語，或埋頭查閱文件，或揮毫疾書，忙碌之中不失有序。

正堂中央，擺放一張巨大且整潔的桌案，案上空空如也，在堂中宛如一座孤島。

此旁還有一張略小的桌案，文書卷宗堆積如山。

工部侍郎趙有雙正伏案于這張桌案前，認真地批注著文稿。他白發蒼蒼，眉頭緊鎖，面容嚴肅，弓著腰背，宛如一棵歷經風霜的古松。

這時，有一官員瞥見了姜竹銳，慌忙行禮，道：“太子殿下……”聲音如石入湖，激起層層漣漪，眾人聞聲，皆紛紛起身行禮。唯有趙有雙仍低頭專注于眼前的文稿，并未覺察到姜竹銳的到來……

姜竹銳靜立于趙有雙面前，不動聲色，細細打量著這位老臣。

片刻后，趙有雙忽而一拍桌案，說道：“此處有誤！此檁應為十一尺，而非十二尺！”言罷，他抬起了頭，猛然看到姜竹銳正立于自己面前，頓時一驚。

趙有雙慌忙起身，從桌案后一瘸一拐地走出，向姜竹銳規規矩矩作了個揖：“見過太子殿下”。

姜竹銳點了點頭，目光落在他的腿上，關切地問道：“趙大人，您這腿腳可有不便？”

“前幾日在工地之上摔了一跤，不妨事的，很快就好?！壁w有雙微微一笑，眼角深深的皺紋一直延至斑白的鬢角。

姜竹銳心有所觸，雖然在早朝上見到過趙有雙很多次，但與他如此近距離地對面而談還是第一次。這時姜竹銳發現，在趙有雙的額頭上還有一道疤痕，便指著問道：“您這道疤是……”

趙有雙笑呵呵地說道：“哦，當年修城外瑩渠之時，一塊磚突然從墻邊滑落，砸在了老臣頭上……”

“城外瑩渠？百姓口碑頗佳的那道渠，是你親自督建的？”姜竹銳問道。

“正是！砸了老臣的那塊磚，我還讓工匠把它砌回在了渠上。用老臣的血祭過的渠，定會是牢固的！哈哈?！壁w有雙發出了爽朗的笑聲。

姜竹銳緩步移至趙有雙案前，目光如炬，細細審視他正在批注的文稿。隨后，輕抬手指，翻閱一旁堆積如山之文書卷宗。

但見每一冊都被認認真真地做了批注，字跡工整如刻，條理清晰如絲，還夾雜著一些圖示。案上散落數頁工程草圖，上面有些部分被反復畫了很多遍，線條流暢而有力，筆觸間透出深深用心。

“此皆大人親手批注？”姜竹銳一遍翻看，一邊驚訝地問道。

“正是！”趙有雙堅定地回答。

姜竹銳轉過頭來，目光與鄭明喜交匯。一個細微的眼神，鄭明喜已心領神會，微微點頭回應于他。

姜竹銳接著向趙有雙問道：“八月六日，趙大人可曾親臨太醫院，查驗新建的藥倉？”

趙有雙稍作思考，回道：“確有其事！”

“查驗之時，此藥倉可有何問題？”

趙有雙回答：“老臣仔細查驗過各處，頂瓦部分略有偏斜，已令其修善?！?/p>

“頂瓦？您老爬了那么高？”姜竹銳故意顯出吃驚的樣子。

趙有雙淡然一笑，回道：“自然要爬的呀，否則如何看得清楚？”

姜竹銳繼續問道“可曾發現梁柱有何不妥？”

趙有雙思索片刻：“梁柱用木規矩，上梁直正，榫卯嚴合，未發現不妥之處。”

姜竹銳微微頷首，稍作停頓，然后話題一轉，問道：“那普安寺慧濟大師，可是你請去做法事的？”

趙有雙搖了搖頭：“非也。法事的邀約均是由尚書馮大人親自為之，老臣未參與此事?！?/p>

“馮大人？”

姜竹銳的心里一震，目光轉向了那張巨大而整潔的桌案，問道：“馮大人現在何處？”

趙有雙的眼神飄忽起來，支支吾吾地說：“他可能是告病了吧……”

“告?。俊苯皲J的口氣嚴肅起來：“早朝之上還看到了他，精神矍鑠，為何沒來工部點卯？”

趙有雙勉強回答：“或許是去了建材庫查驗木料……”他一邊說著，一邊偷偷地給不遠處的一名官吏使了個眼色。

那名官吏躡手躡腳地溜到門口，剛想跑出去，卻被鄭明喜飛步上前，一把提溜了回來。

姜竹銳拂袖落坐在了那張寬大的桌案之后，俯身看了看桌面，用手指抹了一下，冷笑道：“你們想替他隱瞞，倒是每日把桌子也擦一下啊……”

姜竹銳一拍桌子，嚴厲喝道：“把點卯名冊拿來！”

堂內頓時鴉雀無聲，眾人戰戰兢兢地看著這位英氣逼人的太子。一名官吏匆忙跑去一側耳房，不一會兒就把點卯名冊取了過來，哆哆嗦嗦地呈給了姜竹銳。

姜竹銳一頁一頁地翻閱著，面上神色愈發陰沉。

終了，他把冊子一合，說道：“這位尚書大人每月就來兩三日？難怪朝堂之上，他奏報之事向來不多，本宮若有問及，也多是你這位侍郎大人代為回答。”姜竹銳瞟了一眼趙有雙，生氣地說道：“他居于高位，領著朝廷俸祿，卻什么事都不做嗎？”

趙有雙一怔，連忙辯解：“非也，非也，凡是工部賬務往來，都是馮大人親自打理……”

“賬務？”姜竹銳把身子往前一探，眼睛瞪的很大：“你是說，他只管花錢？”

趙有雙愣了一下，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慌忙低下了頭，不敢做聲。

姜竹銳厲聲說道：“把工部賬冊給本宮拿來！”

趙有雙為難地搖了搖頭，低聲說道：“賬冊……應該是存于廠庫中，馮大人掌管著鎖鑰，老臣確實不曾觸及。”

姜竹銳長嘆一聲，起身看著趙有雙那副布滿皺紋的面容，慢慢舒緩了情緒，口氣溫和地說道：“本宮知道了。趙大人，您保重身體！”

隨后，姜竹銳便與鄭明喜大步流星離開了工部，空留工部眾人，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