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天邊泛紅。

洛川懷抱一摞參本，早早站立于宮門之外數丈之地，他抬頭仰望著那巍峨的宮門，眼中閃過一絲遲疑，久久未曾邁步向前。

此時，文武百官陸續而至，他們身著錦衣華服，大步流星，從洛川身旁一一走過，步入宮門。洛川的身影在眾人中顯得格外樸素，卻也因此而與眾不同。

這時，從宮門內疾步走出一個小太監，身近洛川，問道：“閣下可是都察院主事洛川？”

洛川連忙行了個禮：“正是小臣！”

小太監微微一笑：“太子殿下特命小奴來接應大人，請隨我來！”

洛川將參本抱緊，跟隨小太監，一步步邁入高大的宮門，向著那氣勢恢宏的永安殿行去。

沿途，他身著深藍色直身粗布官服，在眾多身著紅色、紫色亮麗官服的官員中，猶如一株青竹立于花叢之中，雖暗淡無光卻自有風骨。

經過的官員們紛紛投來好奇與輕蔑的目光。但洛川卻毫不在意，他目光炯炯，直視前方，徑直走入大殿。

殿內，洛川把腰桿挺得很直，他那副挺拔而高瘦的身姿，不矮于任何人，即便是站立于百官之末，仍可一瞥。

須臾之間，只見姜竹銳緩緩步入大殿，一眼便捕捉到了站在末尾的洛川，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姜竹銳踏上金階，目光掃過殿內眾人，開口道：“諸位愛卿，本宮今日有一事需議。”隨即，他喚道：“洛川何在？”

洛川忽被喚到，抖了一個激靈。他深吸一口氣，從隊尾向側前邁了一步，聲音洪亮地應道：“小臣在！”

“上前來！”姜竹銳命令道。

洛川雖不明太子之意，但仍順從地抱著參本，一步步走向前方，眾臣的目光如影隨形，落在他的身上。

“本宮知你有參本要呈，拿上來吧！”姜竹銳示意侍從上前，從洛川手中接過那厚厚的一沓參本。

姜竹銳清了清嗓子，一一展開參本，大聲念道：

“參，戶部湖廣司在管轄之地征收賦稅中，有私加科目，不當征稅之舉；

“參，刑部郎中王金培在核定涼州知州殺人案件時，徇私舞弊，縱囚私逃；

“參，吏部書辦周見貴在發放軍功保獎時，多次利用職權，索取賄賂；

“參，順天府丞魏祥云官商勾結，欺行霸市……”

姜竹銳一本一本地念著，字字如錘。金階之下眾官員頗為震驚，抱怨、自辯、嘆息之聲此起彼伏，如同蚊蠅群舞，嗡嗡作響。

姜竹銳念到了最后一本：“參，工部尚書馮賀頻缺朝班，怠忽公事！”

說罷，他特意看向馮賀，眼神如刀。眾人也紛紛將目光投向馮賀，只見此人面色雖顯陰沉，卻是一幅滿不在乎的樣子，把臉扭到了一邊，默不作聲。

繼而，姜竹銳又轉向洛川，聲音中帶著一絲探尋：“洛川，這是全部參本了嗎？是否還有其他？”

洛川抬起頭看向姜竹銳，四目相對之時，似有領悟。

他緩緩從懷中又拿出了一本參本，雙手高高捧起，堅定而有力地說道：“小臣，都察院主事洛川，參都察院總督使柴木玩忽職守，荒廢政務！”

這一聲奏報，如同石破天驚，讓殿內原本就緊張的氣氛更加凝重。

終于有人忍不住了，只見刑部郎中王金培率先站了出來，他手持笏板，大聲奏道：“冤枉啊，冤枉！太子殿下，此小小一個主事，竟不知輕重，任意妄言，污蔑朝廷重臣。他污蔑臣也就罷了，竟然如此參柴木總督使——自己的上官，莫非是他想坐這總督使之位了！”

“臣附議！”緊接著又一官員站了出來，氣勢洶洶：“都察院一小小主事，井底之蛙，鼠目寸光，怎可知悉這歷部歷署，甚至是各州各地之事，分明是胡編亂造，以顯其能！太子殿下明察，此子必有私心！”

姜竹銳聽后并未作聲，他的目光投向馮賀，問道：“馮大人，你身居工部尚書之高位，也被這都察院主事所參，作何感想？”

馮賀甩了下他那明晃晃的緋色朝服，略顯富態的身材隨之晃動了一下。他作了個揖，開口道：“回稟殿下，臣掌管工部多年，一向兢兢業業，成效卓越。近些時日，工程較多，為臣自然身先士卒，或在現場勘察，或忙走于檢料之中。以工地、料倉為家，偶爾遺漏點卯之舉，分明是因臣過于盡責，怎反倒被污蔑怠忽公事！”

馮賀輕蔑一笑，接著道：“此子所參之事，不足為據，為臣用不著與這小小的主事爭辯，想必太子殿下自有定奪！”

姜竹銳看著馮賀那副無所忌憚的神情，暗暗一笑，心里想：“好你個馮賀，還挺會強詞奪理，今日暫且不深究與你，后面你就等著吧！”

姜竹銳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知道了！”他的目光繼續掃視殿內眾人。

此時，每個人都各懷心思，還有人躍躍欲試，卻因有所顧忌，未敢開口。

等了片刻，姜竹銳一拍大腿，站了起來，對著洛川厲聲道：“洛川，你可知錯？小小主事，自以為是，誰給你這么大的膽量，敢參諸位重臣？！”

姜竹銳滿臉怒容，顯得極為氣惱，他對一旁侍從喚道：“來人，把他那身官服脫下來！”

洛川很是一驚，瞪大眼睛看著姜竹銳，雖有滿滿不解，但他卻站定那里，未退一步。

侍從快速上前，解掉了洛川的腰帶，脫下他那件深藍的粗布官服，并摘掉戴在他頭頂的烏紗帽。洛川白色的中衣在這大殿之中顯得很是刺眼。

面對如此羞辱，洛川從始至終未發一言，他昂起頭，直直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初，雙目透出一股堅定和倔強。

太子此舉，引得下面又是一片嘩然。

隨后，有一官員站了出來：“太子殿下英明，此子誹謗重臣，擾亂綱紀，必須嚴懲！”

緊接著，又一官員：“是啊，我大鈺海晏河清，此子惑亂臣心，必須嚴懲！”

“臣附議，必須嚴懲……”唰唰唰又站出了幾人。

姜竹銳發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他目光犀利，一一看向眾人，說道：“還有誰有話要講嗎？”這時，他故意把目光投向了最前面的劉一樹和曹安兩位丞相。

劉一樹眼珠一轉，猶豫片刻，正想啟奏，曹安卻一步上前，率先發了話。

“荒謬至極！”曹安此刻怒目圓睜，語氣嚴厲，毫不留情：“督察院肩負監察百官之重任，彈劾不法，乃是其分內之職。此主事上報參本，正是履行職責，何罪之有？身為太子，如此對待耿直諫言之人，必會寒了人心，失了人心！

“如此多的參本，正說明這官場早該整治一番。太子若見不得此等暗面，以此堵塞言路，豈不是要讓百官噤若寒蟬，任由不法之徒擾亂綱紀！長此以往，你是想把這大鈺基業毀了不成！”

曹安幾此言一出，朝堂之上瞬間鴉雀無聲。

姜竹銳聽著如此刺耳的訓斥，心里卻另有盤算，他呵笑一聲，道：“右相大人，你這又是在教本宮做事嗎？”

“老臣不敢！”

“不敢？我看沒有什么是你右相大人不敢的！“姜竹銳雖這樣說著，語氣卻未顯怒氣。

姜竹銳頓了一刻，未再理會曹安，而是再次問向洛川：“洛川，再給你一次機會，回答本宮，這么做，你可有悔意？“

洛川輕輕握了下拳頭，面色淡然地說道：“星海橫流，歲月成碑。小臣從未有悔，所作所為，自待后世評說！”

“好！”姜竹銳一拍腿，站起身來，對一側侍從說道：“可以拿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