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盧郅以為自己回到現實了,只是頭頂的紅月宣告了他的妄想。
還是熟悉的大殿,許氏跪拜在神像前,虔誠地低聲禱告,狐貍幻化出真身降臨到她面前。
狐貍微微甩動尾巴,輕輕一躍便跳到她的面前,與她交流著什么,許氏先是一驚,沉默許久后臉上露出堅定的表情,點了點頭。
此時那只狐貍的聲音也在盧郅耳邊響起。
“她求到我的面前,說,愿意付出任何代價,希望能讓他們夫妻倆逃離這死劫。”
“我見她一片丹心,實在不忍就告訴了她真相,她的夫君郭霖是想讓她來當替死鬼,……可她還是答應了,既然她有所求,我為何不接受她的供奉。”
“可你騙了她,她還是死了。甚至于,你和她的那一次次同房,不過是你蠶食她血肉的過程。”
鄰居所看見的年輕男子,和聽到的夜夜笙歌,不是郭霖,而是許氏和這只狐貍。
“我以為她對她夫君可謂用情至深,可我不過稍稍誘惑,她就上鉤了,更何況,我讓她體會到極樂,能沒有痛苦的死去,她應該感謝我不是嗎?”
“她那樣的死法,是沒有痛苦嗎?”盧郅嗤笑一聲。
“那可不關我的事,我本來也只是打算慢慢吸食她的精血,是那郭霖嚇破了膽,瘋了之后自己把許氏給弄死了,然后又忘了這一切,真可惜啊,那么美味的許氏……我還沒吃夠呢。”狐貍似在回味,還弄出嘖嘖地聲響。
盧郅厭惡地撇過臉,“許氏來報官,是你指使的?”
“她如此美味,我當然不想讓她去當替死鬼,就操縱她去官府報了案。”狐貍承認了。
盧郅垂眼沉思,這狐貍既然選擇告訴他這一切,就沒有說謊的理由,那他大概能理清這一切的來龍去脈了。
許氏來報官,又不能說出供奉狐貍一事,索性編出了一個郭霖和鬼妾的故事,其目的不過就是想要讓官府重新調查郭霖一案,只要重新調查,郭霖假死的事情就滿不住,有官府插手,郭霖的性命也大概能保住。
而郭霖回來后不斷酗酒又長做噩夢,精神早就不正常了,在得知許氏去官府后,以為許氏得知了替死一事,索性痛下殺手,直接將許氏殺死,精神異常的他以為將許氏的死法弄得與夢中一樣,自己就能僥幸存活。
可事實上,郭霖欺騙的,也只有他自己罷了。
一陣風動,盧郅回到了現實。
狐貍搔首弄姿地扭動著身體,變化成一個美艷女子,對著盧郅直送秋波,在攀附上盧郅的那一刻被他甩開,狐貍哀怨地看向盧郅,“郎君如此薄情,不想與我共渡一夜春宵嗎?”
盧郅露出嫌惡地表情,將手搭上了神像,“你能化出實體,是靠著許氏這段時間的供奉吧,你說,如果我現在毀了這神像……”
狐貍在盧郅搭手的那一刻就變了神情,瞬間變回了男相,“你不過一介凡人,還敢威脅我,我想殺你,輕而易舉。”
盧郅冷笑道:“是嗎?那你為什么還不動手?沒了供奉,你自己也快消散了吧。”
狐貍臉色變了又變,最后終于垂下頭認輸,“罷了,你既已看出來,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你想毀了就毀吧。”
盧郅卻沒有動手,而是開口問道:“許氏死時,是你弄出的動靜提醒外面的衙役,對嗎?”
狐貍失落地一笑,沒有回答,只是自顧低下了頭,從懷中拿出一根金釵,然后微微一笑,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孤單太久了,跟著離開,也挺好的。”
隨后就化作青煙,回到了神像里面。
盧郅盯著神像看了好一會,最終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這間廢棄的道觀,從此以后,就是真真正正地——荒廢了。
……
盧郅回去后就判了郭霖的斬刑,只是對于已經精神不正常的郭霖來說,好似也沒多大意義了。
隨著郭霖一死,這樁鬧得沸沸揚揚的鬼妾案終于塵埃落定。雖然隱去了狐貍一事,但是百姓對于舉人殺妻這一事,仍是議論不休。
盧郅回府后,一個人在書房坐了許久,直到虞娘前來找他。
“郎君還在想許氏的案子嗎?”虞娘關懷地給盧郅遞上一杯茶,盧郅回來那天就將所有事都告知了虞娘,她也是覺得不勝唏噓。
盧郅難掩疲態,“只是有些感慨罷了,至親至疏夫妻,許氏到死之前,都還在想著救郭霖的命,卻不料,最終死在了枕邊人手上。”
“那只狐貍,郎君就這么放過了他了,他不會再出來害人吧?”虞娘有些擔憂地問道。
盧郅搖了搖頭,對虞娘說起了一個故事。
雖然狐貍給他看得片段不多,但盧郅也大致能拼湊出他們之間的故事了。
一只狐貍,因為沒了供奉,即將消散與世間時,偶然聽到了一位信徒的訴求。
這位信徒是為自己的夫君而來,可她不知道的是,他夫君卻想致她于死地,他告訴了這位信徒真相,可她還是想要救他。
信徒將狐貍帶回了家,在日漸的相處中,狐貍也對這位信徒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情愫,狐貍不想信徒就這樣死去,所以他讓信徒去了官府。
可信徒還是死了,狐貍沒辦法救下她。事實上,信徒給他的供奉也不過是勉強維持人形罷了,他沒有任何多余的能力再去做其他事,當初與信徒的交易,也都是騙她的。
可信徒還是傻傻地相信了,就如同她相信自己的夫君一樣。
“那日,他拿出的金釵,我認得,就是許氏死時戴著的那支。”
“郎君你說,許氏,對那只狐貍,有感情嗎?”虞娘眼眶有些發紅,心里也是有股莫名地酸澀。
“不知道,許氏已經死了,沒人能夠知道她的想法了。”盧郅的語氣也變得晦澀,
“只是或許,她也是有過期待的吧。”虞娘喃喃開口,不管這金釵是許氏自己買的,亦或是狐貍送給她的,這都代表了一種期待,對于新生活的期待。
對于當時的許氏來說,她是相信自己會開始一段新的生活,所以才戴上了這個金釵,可沒想到,迎來的卻是生命的終結。
而這段故事中無人知曉的狐貍,也最終還是,孤單地,消散在那間無人問津地道觀中,伴著那段,只有他自己知曉的回憶……
盧郅在文書上蓋上了官印,郭霖的案子還是要如實上報,雖說隱去了狐貍那部分,但這案子的起源,還是盛京尋香閣那樁匪夷所思的兇殺案,盧郅猶豫再三還是將其一同寫在了文書里。
“走吧,我們回房吧。”盧郅喚了虞娘,將文書放在一邊,牽著她的手,沐著月色回了房間,一路上都十指相扣,未曾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