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加了一個半小時，亮堂堂的月亮已經掛在天上了。

終于把那一整摞東西都整完了，沒想到做完還讓紀晴欣慰的感受到了一絲成就感。收拾好辦公桌，紀晴才想起來自己一整個下午沒看過手機。打開微信界面，只有媽媽的一個未接語音，看著干干凈凈的沈唐頭像，紀晴不死心的點進去看了一下，嗯，沒什么意外，最后一條信息，還是早上沈唐發的讓紀晴記得晚上幫他把幾件西裝送干洗。

紀晴心里一涼，他明明就知道紀晴今天去醫院拿檢查結果，怎么一句都不問啊。。。剛失望的把手機放下，就響起了信息提示音，紀晴激動的把手機舉起來，看到是沈唐頭像旁多了一個數字，趕緊開心的點了進去。

“寶貝，我晚上公司有個應酬，不回去吃飯了，晚上可能回家會晚，你不用等我。”

更失望了。紀晴自己嘴里嘟噥著，“我什么時候才能看到一句寶貝我來接你下班，已經在樓下等你了。。。”

紀晴無奈的點開媽媽的微信，發了一條信息，說今天太忙沒顧上接電話，晚上有事，明天再打電話。接著長嘆了一聲，無精打采的拎起自己的包，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紀晴的公司地處一個占地頗大的商業園區，這個時間，園區里基本已經空空蕩蕩了。國慶節剛過，溫度高高低低的變化了幾天，現在已經穩定的停在有點冷的狀態了。紀晴剛走出公司大樓的大門，一陣冷風吹的她打了一個冷戰。也許是因為風大，吹的天空分外皎潔，那月亮也顯得分外的亮。

從來不喜歡對著什么景色背春傷秋，但看到此刻的月亮，紀晴就突然體會到了，強烈的孤獨。站在原地向天空看了一會兒，紀晴想，是我上輩子造了什么惡業嘛？好像我認識的人里，只有我的日子過的最可悲，最慘了。沒錢，也沒前途，茍延殘喘。要不干脆不要治什么病了，就這么安靜的去了算了。。。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什么神秘力量，從來沒感到過身體哪里有不適的紀晴，突然感覺到胸部有硬塊的地方一陣刺痛。

被這一陣突如其來的刺痛驚到，紀晴突然有種不好的感覺。

“我現在的狀態可能承受不了這樣的負面思想，還是先別想了。。。先回家看阿旦吧。”

不過紀晴覺得今天還是有一點好事的，畢竟加班了一個半小時，地鐵晚高峰過去了，她不用在地鐵上挨擠了。。。

紀晴沒有買房子，因為沒有錢，沈唐是在銀行工作的，因為和紀晴結婚落了戶口，有了在本市考銀行編制的資格。雖然也是從基層柜員做起，但沈唐還是對自己能考上這件事分外驕傲的。沈唐的家是在北方一個三線城市，父母是做小買賣的，家里還有一個妹妹。兩人剛商量結婚的時候，也有聊過要不要兩邊家里一起湊個首付，兩人在城里遠一點的地方買一套小房子。

當時沈唐一直以為紀晴家財力雄厚，因為紀晴從來沒在外面丟過體面，且沈唐大學時期也是對著紀晴一味的討好，所以兩人并沒有針對這些實際問題有過認真探討。兩人定了領證日期，紀晴也第一次帶著沈唐去了她家老破小的時候，沈唐的表情當時就變了，出來了也不肯再討論買房子的事情。紀晴又考慮到他兩的收入還房貸也屬實艱難，也就作罷了。

如果在談戀愛時，沈唐對紀晴的好是80%的話，那么這個好就隨著沈唐對紀晴家庭狀況的發現而不斷下跌。還沒跌到底也是因為有一個戶口穩穩的做了個基礎。隨著結婚越來越久，夫妻關系里那點感情成分，至多也就剩了那10%左右。

兩人現在租住在兩人單位的中心點，雖然也是老破小小區，但是房租卻依舊貴的驚人，基本上紀晴每個月工資的2/3都要拿去交房租。

雖然在銀行工作，但是其實沈唐的工資也沒比紀晴高多少，結婚前沈唐信誓旦旦，“家里當然應該由老婆來管錢！”態度看上去十分堅決。

可是婚后，紀晴連沈唐工資卡都沒見過，并且每次要紀晴強調好幾次，我繳了三個月的房租，一共多少多少錢，我們要沒錢吃飯了，沈唐才會拿出一些錢來補一下。還不每次補一個月的，他按周給，萬一哪一周突發需要交煤氣費了，紀晴又來要錢，沈唐就會嘟囔怎么這么會亂花錢。

婚姻里這樣的小事很多，但由于紀晴實在太過善于忍讓，兩人并沒有因為這些事情吵過架。但反正結果就是紀晴這么多年來，一點積蓄都沒，都貼補了家用。連衣服也沒怎么買，反正上班有制服，周末春夏秋冬一季一套也就夠了。

她因為婚姻的付出，是非常明確且直觀的，以至于她那從小到大只會罵她并沒怎么關注過她的媽媽，都問她，“怎么你老穿一樣衣服，沈唐老換新的呀？你是不是把錢都給他花了呀？”

但媽媽嘴上這么說，但心里對沈唐是滿意的緊，因為沈唐很帥，一米八的個子，身材勻稱挺拔，總是穿的干凈整潔，且面帶笑容，雖然那在紀晴的眼里，就是職業假笑，可是她的媽媽卻覺得非常受用，畢竟這樣的女婿，大學畢業，在銀行工作，長得很帥，是很長臉的。而對媽媽來說，長臉，是相當重要的！

下了地鐵，紀晴掃了輛自行車，晃晃悠悠的往家騎去。車停到停車點，離樓道門口大概還有5分鐘的路程，腳上的高跟鞋讓紀晴的腳非常痛，紀晴邊走邊自言自語的念叨，

“女巫肯定不是給小美人魚下了什么詛咒，讓她走路像走在刀尖上，肯定就是給了她雙高跟鞋！”

“阿旦！你能不能下樓來接我回家啊！”

“啊！為什么要上班，我為什么要上這個什么傻逼班啊。。。”

“為什么偏偏就我要得什么癌癥啊，我好好的沒著誰沒惹誰的！”

“為什么我家沒錢啊！為什么我老公沒錢啊！”

短短五分鐘，紀晴的心態跌宕起伏。一會兒覺得活著更好，一會兒覺得死了更好，十分搖擺不定。

但是這一切，在她打開門，看到靜靜坐在門口等她回家的橘貓阿旦的時候，都煙消云散了。

還是活著好！紀晴換了衣服，抱著小貓，舒服的躺在沙發上。

躺了一會兒，覺得活著更好的紀晴，翻開了自己的病歷，一頁頁的仔細看過，然后又上網把自己的癥狀都搜索了一遍，發現自己的狀況還真是沒有那么嚴重。

心情變好了一點的紀晴，用中午的剩菜煮了一鍋麻辣燙，還加了半盒潮汕牛筋丸，吃飽喝足，暖暖的和阿旦一起靠在沙發上，紀晴覺得自己又有力氣了，在那睜著眼琢磨后續的治療安排。

醫生要她排隊準備住院，說有空床位的時候會通知她，應該是在下個月。紀晴心想那就安心等著吧。本來準備把病歷收起來，但是又想，晚上等沈唐回來，是不是還得跟他說一下這個情況，雖然治病的花銷大部分醫保都可以報銷，但是難免還是要有一點支出的，這樣就關乎兩個人的家庭財務狀況，總要交代一下。

坐在沙發上看了一個搞笑綜藝，還沒結束紀晴就睡著了，一睜眼已經夜里十二點了，可是沈唐還沒回家，打開手機找到沈唐的信息，發現他十一點多的時候說大概要玩到凌晨三四點，讓她先睡。

紀晴謹遵教誨，洗漱了上床睡了。

第二天一早醒來，床那邊空無一人，紀晴心里咯噔一下，以為沈唐夜不歸宿，剛站起來，就看到沙發上倒著的沈唐。

紀晴看到病歷就在茶幾上，沈唐的手機就在病歷上。準備先去洗個澡，打算洗完跟沈唐商量一下治療的事情。

等紀晴出來，發現沈唐已經睡醒了，正在沙發上坐著看手機。本以為沈唐從病歷上拿起手機，肯定得問她一句關于檢查的事情，沒想到沈唐只是看了她一眼，直接站起來連一句話都沒講，抱著手機進洗手間去了。

這種時刻最近有非常多，每到這種時候，都會讓紀晴有一種如鯁在喉的感覺。這樣的相處哪能感受到有愛情這種東西的存在啊。可每當就這個問題紀晴提出懷疑的時候，沈唐就又會笑眼彎彎，寶貝寶貝的叫著，說紀晴想的太多了。

在這樣每天生氣就又覺得自己氣的多余的情緒起伏中，漸漸的，紀晴也覺得自己就是多余生氣，干脆就這樣過下去也沒什么不好，畢竟她也判斷不出來愛或者不愛的差別又究竟在哪里。

紀晴去廚房煮了點掛面做早飯，一邊煮面一邊不住的回頭看，生怕錯過沈唐出來看到病歷時的第一反應。

面條快煮好了，沈唐晃晃悠悠從浴室出來，可能是聞到香味了，圍著塊浴巾跑過來，看了一眼是雞蛋面條之后，臉上的表情顯得不甚滿意。

“怎么不做三明治，我看到冰箱里有吐司啊。。。”

“你想吃三明治啊，那你怎么不提前說？”

沈唐的臉耷拉著，看上去有點生氣。

“算了算了，無所謂，給我少盛點面條，再給我煎個荷包蛋吧。”他說完扭頭走了。

因為手邊有煎鍋，紀晴早上就偷懶用煎鍋煮了面條。如果要給他煎蛋，還得把面條都盛到碗里，把鍋洗干凈才可以。

因為沒聽到沈唐一句謝謝，紀晴心里很是不爽。本想要不拒絕他算了，讓我一個癌癥病人一大早折騰著給他煎雞蛋，真的是毫無人性。

但又轉念一想，算了，不知者不罪，在這些小事上斤斤計較，實在是對身體不利。

所以紀晴最終采取的行動，也不過是放東西的時候手重一點，但這點動靜確實也是沒法撼動沈唐每天整理儀表規范動作的一分一毫。

沒過一會兒，穿著合身三件套西裝，頭發也都梳到后面，一副精英派頭的沈唐，又出現在廚房門口大聲喊著什么。開著抽油煙機的紀晴并聽不到沈唐在說什么，回頭看他表情很差，眉頭皺的死緊。看紀晴沒反應又氣得扭頭走掉。

雞蛋煎好，紀晴剛關掉抽油煙機，沈唐又跑過來大喊。

“你昨天怎么沒幫我把衣服送干洗，我不是還專門發信息叮囑你了嘛？”

哦是哦。“不好意思，我忘了。我今天幫你送。”

這件事情明顯非常影響沈唐的心情，早飯的時候，他又嫌棄雞蛋不是溏心，直接放筷子不肯吃了。

就這樣，紀晴一整個早上，看著沈唐在那個病歷周圍繞來繞去，但始終沒有拿起來問紀晴一句，你的檢查結果怎樣。最后還是氣呼呼的拎起公文包出門了。

門一關上，紀晴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這是什么丈夫啊。。。”紀晴嘴里嘟噥著。

在餐桌前坐了許久，她看著分針一圈圈的走，但就是沒有力氣站起來做下一件事。

她拿起病歷看了看，心里真的非常希望今天就能去住醫院，這樣就不用擔心遲到了被陰陽，也不用有請假的心理負擔，也不用擔心又要替別人收拾爛攤子，也不用擔心看沈唐生氣的臉。

時間已經過了上班出門臨界點，可是她還沒化妝換衣服。

最終紀晴還是拿起手機，給老董發了條信息。

“組長，不好意思，我今天還得請個假，病假事假都行，您看著處理吧。”

忐忑的等了許久，也沒收到老董的回復。

“算了，就這樣吧，大不了被開除唄。”人生難得灑脫一次的紀晴，眼里還是有點恐懼的。

紀晴站起來去把桌子收拾好。然后又拿起手機，叫了干洗店來取衣服。

都收拾完了看著躺在茶幾上的病歷。

紀晴突然覺得，自己一個人去生病吧，不給別人添麻煩了，免得被嫌棄。

她把病歷收拾好，放在自己的梳妝臺下的抽屜里。

家里轉悠來轉悠去，不知道要做什么，紀晴最后還是倒在床上，補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