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娘去世前的那一天,我才知道娘是在試圖用生命即將燃盡的那一點火光盡全力溫暖我。
那是一個很冷的冬日,娘已經形容枯槁、虛弱得常常昏睡,我總是守在床前不敢閉眼,怕她無聲無息地離我而去。
以至于那天她突然精神振作拉著我說了好多話,我就馬上意識到了這不過是娘回光返照在交代遺言。
“囡囡,去把…床底下的包袱…都拿出來。”我強忍悲傷依言照做。
“打開來看看。”娘慈愛地看著我,努力地睜大眼睛不想錯過我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我打開以后驚訝地看到一件件由小到大的棉衣,每一件都軟厚溫暖、繡著漂亮精致的花樣。
“喜歡嗎?這…是娘給你準備的…幾個生辰禮物,娘好像以后…都不能陪你…過生辰了。這些棉衣…每年生辰一件,不知道到時候…我的囡囡…穿上了合不合身?會有…多好看呢?好想看看啊…”
娘喘著氣斷斷續續地交代我要把棉衣收好,不要讓別人看見私下的時候再穿。還說賣繡品得的錢已經讓蕭姨娘替我保管好了,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拿出來用。
我終于忍不住洶涌的淚水,嗓子和胸口那里傳來劇烈的疼痛的讓我呼吸困難,只好勉強“嗯”一聲不住地點頭。
娘又讓我打開床頭柜,拿出最后一個包袱,我打開看到里面是一件未完成的華麗嫁衣!
“我…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看著你…平安長大!然后…給你找個好人家…送你出嫁…娘…真的沒用了…連針都拿不穩…所以…連親手給女兒…做嫁衣都…不行…”
我趕緊握住娘的手,哽咽道:“沒事的娘,我會完成剩下的部分的。我的手藝都是娘教的,將來一定會穿著這件嫁衣漂漂亮亮、風風光光地嫁個體面人家,給娘親爭氣!”
娘幸福地笑了,目光漸漸迷離,仿佛看到我身穿鳳冠霞披歡喜出嫁的場景。
“你穿嫁衣…的樣子…娘是…看不到了,你的生辰…快到了…先穿新衣…給娘看看吧。”后來我才知道娘是在故意支開我,不想我眼睜睜看著她死去。
等我假裝高興地換上最小的那件棉衣,回頭卻看見娘的雙目失焦、毫無神采,好似一對蒙了厚厚塵土的墨色琉璃珠。發現娘完全沒往我站的方向看,我知道娘已經失明了。
“娘親?”我像是怕嚇著她一般喚她,顫抖著想握住娘的雙手。誰知她終于支撐不住倒在床上呼吸困難,像拉破風箱一樣的聲音似乎在宣告著死亡的逼近!
娘親的雙手死死地抓住那件嫁衣,瞪大雙眼無比悲戚無奈地吐出她最后一句話:
“我這一生…終究…都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陷入回憶許久的我情緒醞釀到了臨界點,再也不用忍著直接沖上去抱住娘放聲大哭,將爹娘齊齊嚇了一跳。“娘,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你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因為帶入了前世娘去世時那種撕心裂肺的真實痛楚,和面對沒有娘親的未知將來的恐懼。所以我哭得崩潰又絕望,渾身不住地顫抖。
不光娘馬上回抱住我,不停地輕拍我的后背再溫聲加以安撫,爹也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楚大夫受李老所托要扶助我,再加上他醫者仁心同情我們這對孱弱母女,所以隨時注意著我這邊的狀況。見我心神震蕩、氣息紊亂,顧不得請示直接開口:
“老爺夫人!請速速讓小人給小姐診脈,小姐臉色不對!”
眼見我的確搖搖欲墜,娘嚇得馬上把我交給了楚大夫。楚大夫把完脈,行動迅速地從藥箱里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小藥丸讓我服下。
吃了藥再加上娘握住我的雙手,那傳來的溫暖體溫提醒我娘親還好好地活著。這讓我終于漸漸安心下來,疲憊不堪地靠在娘的懷里抽噎。
楚大夫嚴肅地說:“其實不光夫人需要悉心調養,小姐目前靜心凝神更為迫切!上次小姐吐血昏迷本就被粗心大意的大夫開了不適合的方子。
加之小姐的湯藥或許也被那位嬤嬤動了手腳,雖無從查起但小姐恢復不好是事實!萬萬不可再讓其情緒過于激動,否則會傷及心肺后患無窮!”
聽到此處,爹的臉上終于露出了幾分心疼愧疚、忿恨懊悔。他客氣有禮地讓人帶楚大夫下去開方配藥,眼里透出山雨欲來的陰沉。
娘被我之前提醒,知道我會故意示弱博取爹的憐惜,使其放松對我的警惕。所以當剛才是楚大夫的善意配合,并沒意識到我剛才是真的快暈了。不過這也好,我不想她擔心我。
見事情又進展了一大步,娘在我的暗示下乘勝追擊:“相公,根據朱重家的證詞,我們還得知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松陽縣極有頭臉的富戶張家家主張員外,他的千金是賴嬤嬤的兒媳,那位年紀輕輕剛生完孩子就患上了血漏,也是在賴嬤嬤的照顧下早早香消玉殞了。
茲事體大,怕是張小姐是遭了她的毒手,妾身就讓人告知了張員外。”
爹震驚又不贊同地反問:“你居然自作主張通知外人?就不怕連累名聲讓別人議論我們家嗎?”
“相公贖罪,其實張員外也一直懷疑愛女的死因,多年來從未放棄對賴家的調查。妾身是覺得與其讓他查到原因,到時說我們安府因著楊紅兒窩藏、包庇罪犯得罪人又解釋不清。
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把證據送到張員外手里,能讓他出手處理這危險的老婦便牽扯不到我們。往后若因著這層關系兩家有了來往也是美事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