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話說到這份上,娘也實在不好開口再提楊紅兒之事。眼見娘垂目順從的靜默之態,爹壓下眼中一閃而過的糾結,故作不知、心安理得地準備騎馬出府。
其實縣衙離安府根本不遠,走路也只需一刻鐘左右。但爹就是喜歡騎馬去當差,哪怕用不著馬兒跑,慢悠悠馱著他走也高興。
也許他就是享受那種高人一等,被百姓們抬頭尊敬注視的感覺吧?這個人真的已經面目全非,再不是我童年最初印象中那個慈愛的爹爹了。
雖說我不指望男人的承諾,但爹連開口答應嚴懲楊紅兒都做不到,甚至回避裝傻提都未提。這難道就是他的態度?讓我如何能甘心?
我心中戾氣上涌,打算今日就親自去拜訪張員外。痛失愛女他已對賴嬤嬤之流恨之入骨,想必以我給他送證據的面子能讓他“順便”向縣太爺提一下楊紅兒這個即是賴家親戚,又心存禍心意圖謀害主母的賤奴,不信弄不死她!
然而不等我開始準備,爹的馬還沒牽過來之時,就有下人來報說張員外登門拜訪。爹興奮又慌亂地讓人趕快準備茶點待客,又對娘說辛虧她聽勸今日打扮了,否則用以前的樸素樣子見客就太失禮了。
見爹只顧著高興,完全忽視了娘剛才僵硬了一瞬的身子和眼中一閃而過的悲色,我借口想和娘一起準備待客的點心想拉走娘。
陳嬤嬤皺了皺眉頭恭聲勸爹稍安勿躁,她早前就布置了一間會客廳時常吩咐人打掃,如今只需擺放一些茶果、花朵、玩器就能顯得簡潔大方不俗氣。
爹第一次對陳嬤嬤流露出誠心誠意的贊賞之意,再三檢查了自己和娘的穿戴,讓娘趁機補點胭脂水粉準備一起去門口迎客。
娘的脊背愈發僵硬了,見她神色緊張似有萬般不愿,爹居然有點不耐煩,和今早體貼的樣子判若兩人。
我正要開口陳嬤嬤就迅速告訴爹客人初次來訪,女眷不方便直接接見,須得在屏風后等待傳喚方不失禮。
且她又說官位在身的人家接見白身的貴客有一套約定俗成的規矩和禮節,怕爹因太過高興遺漏。惹人笑話是小,怠慢了貴客是大,倒叫爹一時間愈發緊張煩躁。
好在陳嬤嬤老成持重,表明自己熟悉程序會安排妥當并暗中提醒爹,這才穩住了陣腳。
此時爹才夸獎娘眼光長遠,選了個總督府出身的管事嬤嬤,倒比幾個正經管家還好用。呵,虧得他昨晚還打算把人發配到廚房做事,現下知道大材小用了?
我用感謝的目光看著陳嬤嬤,知道她主要是為娘和我解圍。雖說我不一定會被傳喚,但熟悉宮廷禮節的我大體上不會犯錯。
而且我心中隱隱明白張員外沒遞拜帖就登門來訪,如此失禮在先的舉動不像是注重聲望的大族之家會做出來的恐怕是來者不善。為防萬一我讓朝霞幫我取來兩樣東西,吩咐她收好等我知會再拿出來。
果不其然,張員外不光帶著管家和禮物上門,居然還帶上了七八個膀粗臂圓的“隨從”。
看那些人兇神惡煞的樣子,明眼人都知道是打手。我讓娘回避自己則仗著個子小,悄悄躲在柱子后面偷看。
爹一見這陣仗緊張地不知所措,哪有開始的半分欣喜。好在陳嬤嬤鎮定自若,禮數周到不卑不亢地將張員外請進會客廳,又讓幾個小廝領著“隨從們”去偏院乘涼喝茶。
張員外生的頗高、面容消瘦、額上鐫刻著深深皺紋,兩鬢夾雜著銀絲,頭發和胡須雖打理的十分整齊但毫無光澤。
他似乎常常睡不好,眼下有淡淡的烏青眼窩深陷顯得眼角的紋路格外長而深,顯然愛女離世的打擊幾乎摧垮了這個老人的精神。
然而他久居高位又常常發號施令,所以不怒而威、脊背挺直氣勢絲毫不弱。
只見他讓管家先一一展示了帶來的禮物,多為京城特產雖不說有多厚重,但都是此地難覓。算是十分用心,誠意盡顯給足了主人家面子。
“未寫拜帖就上門叨擾是老夫失禮了,只是老夫昨日收到消息徹夜難眠恨不能立時將那毒婦繩之以法,以至來的急切了些。
小小禮物不成敬意,望安老爺收下日后別計較。”一番話說的好似十分客氣,可面上卻沒什么謙卑之色。
張員外當然無需對爹這個芝麻小官謙卑,因為張家是此地的大族,族中子嗣眾多、枝繁葉茂。
聽說嫡系在朝為官、身居要職品級不低,張員外雖是旁系分支但經商有道、家財萬貫又有良田千頃只為守住族中老宅才長居此地,是個連知府大人都要給幾分面子的人。
爹只好連連道謝說沒計較,那諂媚的樣子就差點頭哈腰了。隨即聽到張員外再次開口直接說出了此行目的:
“既然安老爺不計較老夫失禮,那可否允許老夫去你的外宅捉拿毒婦、扭送官府?
老夫老來得女,如珠如寶地疼愛養大被那毒婦害死,險些要了老夫一條命望安老爺體恤我的慈父之心!”
被人半威脅半懇求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張員外還當面暗指爹養外室,讓爹的臉色漲的通紅、難堪不已。
他瞥了一眼陳嬤嬤,似乎在慶幸她阻止爹讓娘出來見客,否則自己養楊紅兒當外室的事情不就暴露了嗎?
爹尷尬萬分地回道:“張老爺言重了,那宅子是下官隨意購置的,讓那老貨住那里不過是打掃、看管。
方便下官偶爾與同僚吃醉酒先在那處歇息,免得回家一身酒氣熏到了夫人罷了。
那老貨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下官正想向縣太爺告發呢!
張老爺一片愛女之心下官豈有阻攔之意?張老爺無需顧慮請自便吧?!?/p>
“那就多謝安老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