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仙臺上,李相思坐在席上同孩子模樣的浮塵子對弈。在他們的身后,立著玉疏辭和劉正陽。
李相思身上道袍單薄,落下一子后,端起一杯熱茶,呷了一口。
浮塵子蹙著眉心,抱著手暖爐,盯著棋盤緊張地落下一顆棋子。
“正陽,山下的事處理完了嗎?”浮塵子下著棋,開口問起了派外的事務。
劉正陽恭敬地道:“暫時處理完了。”
“清源縣出現流民了嗎?”
劉正陽點頭:“司馬氏欲討桓玹,恒玹已反,上虞又突發孫氏起義,京口那邊的流民都往我們南邊來了。”
李相思落了一子后,浮塵子開始斟酌下一步棋,“加強戒令,以防流民誤入山界。告知管休可在茶棚布舍施粥。”
“是。”
邊上的玉疏辭稟告說:“掌門,派內余糧不多了。”
浮塵子:“還余多少?”
玉疏辭捧著小爐垂下眼瞼:“不足十石…”
“讓天上宮那幫孩子該回家的回家,艱苦幾個月吧。”
玉疏辭有些憂愁:“正逢戰亂,他們不肯回家……”
浮塵子皺了皺眉,手中的白子下到棋盤上:“難不成還要本尊親自趕他們走?”
玉疏辭垂頭:“弟子不敢。”
李相思往杯中添了熱茶,抬起眸對劉正陽說:“盜匪四起,也是妖魔橫行之時,正陽,你不妨帶他們下山歷練去吧。”
言出,其余幾人吃了一驚。浮塵子更是睜大了眼,驚訝地看著他:“師兄……你什么時候也開始關心起凡塵中的事了?”
李相思極淡一笑,整個人就像山頂上即將融化的冰雪。
師弟,你決定好了嗎?要走下一步了。”
浮塵子聞言,低頭瞅了瞅,臉色大變。
“你要悔棋?”
“說好可以悔棋,我才陪你下的。”
兩人這邊下著棋,來上劍術課的弟子陸陸續續到齊了。
“掌門,師尊。”眾弟子向他們抱拳施禮。
李相思瞥了他們一眼,執起一子:“坐下上課吧。”
眾弟看著棋盤心想:今日又要他們看他下棋?
這已不是怪事,之前他還上過更怪的課。比如:半夜登峰頂,在禮斗臺上讓他們吹冷風,看一夜的星星。
“跟著學了這么久的奇門,懂得融匯貫通了嗎?”
眾弟子戰戰兢兢地答:“愿聽仙尊指教。”
李相思指著棋盤說:“掌門率領兩位高徒與我對弈。你們就來算一算,這一局結果將會如何?”
聽了他的話,座下眾弟子不敢說話。
清源山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
所有弟子不得私下推算同門的命數和氣運。
這條規定來源于仙不可算仙。因為仙命無定數。
仙人尚且無法自算,這幫學了半桶水的弟子,哪能算得清自己和同窗的命數。更別提讓他們算李相思他們了。
沒有聽到弟子們說話,李相思側目而視:“怎么了?不敢算?”
眾弟子紛紛搖頭,“不敢不敢。”
李相思狀似慎重地確認了一下棋枰:“這局棋只有三個結果,我勝,他勝,或是平局,你們各自壓一種總能猜中。”
“你們真傻,算不出我跟他的。你們可以算算別的嘛,比如今夜清源宮外的油燈幾時會滅,儲物閣里的素雪紙是不是會變少。本尊要是輸了這局棋,定要叫你們全部罰跪抄寫!哈哈……”浮塵子指導他們。
眾弟子恍然大悟。
李相思:“如果不想算這個,你們可以算別的。玉堯,正陽,你們把兔子拿過來。”
“是。”兩人得令,協力搬走了他們身后立著的一幅山水巨屏。
他們的背后,出現了一大片平地。
平地上白白一片,細看竟是數十個雪團似的兔子。
看到這些可愛的兔子,眾弟子們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看到兔子了嗎?”李相思問道:“你們就算一算這些兔子中,有幾只雌的。”
這個可比方才那個難多了!眾弟子們懊悔不已。
“玉堯,正陽,清河你們三個也算一算。”李相思對浮塵子說:“師弟,該你下棋了。”
這面兩位仙長下棋,座下眾弟子開始發愁。
他們專長不同,起局排盤的方式也不同。有的人用小六壬掐算,有的人用龜甲六爻。他們相互看了看,開始用自己最擅長方式推算。
李時擅長小六壬。雖然小六壬可以推算大小瑣事,但他從來沒有試過,推算這么精確的事物。
心中嘀嘀咕咕地念著口訣,手指飛快地在指節上,來來回回掐捏。
這樣的結果,怎么說得出口呢?他偷偷看向柳宵,發現他正抱著劍,盯著地面發呆。
柳宵這個人,平時都是心算的。他沒覺得奇怪,轉而去看玉疏辭和劉正陽。
玉疏辭捧著玉爐站在浮塵子的邊上,閉目冥想。劉正陽則是另一副模樣,他雙腿盤坐在地上,勤勤懇懇地數著手掌里的豆子。
數黃豆?這是什么法子?李時第一次看到他用這種法子,略感新奇。
“六十,六十一,六十二,六十三……”
六十三?李時竇疑,再次數了兔子的數量。數了兩遍,劉師兄,你醒醒,那邊總共只有三十只兔子!哪來的六十三?
少刻,李相思的聲音響起,他詢問他們推算的結果:“你們都算好了嗎?”
“算好了。”眾弟子抬起頭。
李相思:“那就把你們的答案寫在紙上吧。”
眾人在紙上寫出自己的答案。
浮塵子覺得很好玩,歪著腦袋瞧玉疏辭:“玉堯,你寫的是幾啊?”
玉疏辭神色如水,展開手里的紙張:“一。”
“正陽,你呢。”
劉正陽的紙上什么也沒有,空白。
浮塵子樂了,接著問李時和柳宵:“你們兩個臭小子算的是什么數啊?”
“我跟劉師兄的答案一樣。”李時目光狡黠。
“兩只。”柳宵答。
浮塵子與李相思交換了一下目光,李相思轉下座下弟子,“你們誰會辯雌雄?”
“我會。”一人大聲的說著,走了出來,是管休。他走到李相思的座前,一禮道:“見過掌門,丹崖仙尊。”
浮塵子擺擺手:“不要廢話了,快點過去抓兔子。”
管休瞇著狐眼走到兔子堆中,開始辨雌雄。他的動作很快,沒多少功夫就把雌兔和雄兔分開了。
眾人看到,平地上出現了兩堆兔子,少的那堆就三只。
辨好兔子,管休稟告結果。
“仙尊,一共有三只雌兔。”
眾弟子低頭看手里紙條,有幾名弟子答對,發出歡喜的呼聲。
浮塵子啃完最后一口柿餅,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師兄,你怎么看?”
李相思望了一眼眾人,只笑不語。
他這個反應,在場弟子不禁冒出疑問。
李時看向柳宵,發現他的神色非常淡定。好像他聽到的不是三是一。
管休追問:“仙尊,這個結果您···”
突然,一陣驚慌的大叫聲打斷了他的話。
管休抬頭,發現一名弟子正驚慌地指著天空大叫:“仙尊!兔子被鷹隼叼走啦!”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他們果然在天上看到了一只叼著兔子的鷹隼。
這下平地上,只剩下兩只雌兔了。眾弟子望著越飛越遠的鷹隼,瞪大了眼睛。
“哼。”柳宵得意。
管休不悅,向李相思說明情況:“仙尊,現在剩下兩只雌兔子···”
這一次,他的話仍沒能說完,飛仙臺上的弟子們又發出了驚叫。
飛遠的那只鷹隼竟被一支箭羽追上,哀鳴著從高空墜了下來。
射落那只鷹隼,玉疏辭威風地收回手臂。
“師姐,好箭法!”李時豎起拇指稱贊。
柳宵沖玉疏辭拋了一個媚眼:“師姐,就算你把鷹隼射掉,現在平地上仍有兩只雌兔。”
“那又怎么樣,我就是見不慣人恃強凌弱。”玉疏辭從邊上的道童手里,取回小玉爐,硬邦邦地說。
柳宵怪叫:“師姐,那可是鷹隼,不是人!”
玉疏辭冷若寒霜地白了他一眼,扭過頭去。
“仙尊,現在飛仙臺上還有兩只雌兔。”
管休干咳一聲,再次向李相思匯報。
“看吶,又來了一只!”
眾人大呼小叫,管休岔氣:還讓不讓人說話。
隨著他們的叫聲,空中出現了一只灰色的鷹隼,快速俯沖向平臺上的那兩只雌兔。
李時一看,拉弓搭箭,一箭將那只搗亂的鷹隼射了下來。
箭入灰羽,鷹隼慘叫一聲摔到了地上。飛仙臺上爆發出眾人的咋舌聲。
“你!”玉疏辭拿眼睛剮他。
李時燦爛一笑,挑了挑劍眉:“向師姐學習。”
李時笑瞇瞇:“兩位師尊,你們怎么說啊?”
李相思沒有看他,吩咐管休:“你再去確認一下,還有幾只雌兔。”
“是。”管休走到平地上,抓起那兩只兔子查看,忽倏,他的臉上閃過一絲訝異。
他手上的一只兔子出現了不尋常的反應。
管休趕緊放下兔子,“回稟仙尊,弟子方才犯了一個錯誤,錯把一只雄兔當做了雌兔。眼下只有一只雌兔了,不過那一只的情況有些奇怪……”
“快看那只兔子!”
弟子們接二連三發出驚呼。
“它好像死了!”
“不動了!”
眾人看著那只兔子抽搐過后,趴在地上,死了。
“不可能!”柳宵沖過去:“不可能會死的。”
玉疏辭盯著兔子,使喚邊上的小道童跟過去,查看兔子。
胖乎乎的小道童看了兔子,紅著眼睛說:“兔子死了。”
一下子,兩只雌兔都沒了,眾人傻眼。
“不可能。”柳宵將死去的兔子翻來覆去查驗。頃時,他好似發現了什么,憤怒地抬起頭:“管休,你三番兩次搗鬼,安的什么心!”
管休無力地笑:“柳師弟,你不要冤枉我啊,我什么時候搗鬼了?”
“你分明是故意搞錯的!”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那只雄兔不踢腿,我一時不查搞錯而已,師弟你何必這樣苛責。”管休大呼冤枉。
“那只死了的兔子,分明也是你搞鬼。”
“你這是誣蔑!”
兩人爭執了幾句,眼看要打起來。
李相思打斷他們的話:“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以虛無為本,以因循為用。你們又忘記為師教的了?玉堯,你來解釋一下,何為因循之道?”
玉疏辭微紅了臉:“所謂因循就是因循萬物天性,任事物按照既定的規律,自由發展,使其符合道的自然狀態,不予橫加干涉。”
“利萬物而不爭,道法自然。人在山中坐,跳脫三界外,不是遠離,不是擾亂秩序,而是行明道,后證道。修身養性,以自然為本,避免妄作。今日你們自領處罰吧。”
“是。”
眾人慚愧垂下頭。
李相思有意無意地瞟向浮塵子:“師弟,你有話就說吧。”
浮塵子坐在高榻上,搖晃雙腿:“他們斗來斗去,沒想到便宜了那兩傻小子。”
李相思看向站得筆直的劉正陽:“正陽,你是怎么算到的?”
“我瞎算的。”劉正陽抬頭。
浮塵子:“這么謙虛做什么?”
“我選不定一和無,所以干脆不寫了。”劉正陽坦白。
浮塵子又問李時:“你呢,怎么也跟他一樣?”
李時攬著劉正陽的肩膀說:“我就想陪陪劉師兄。”
李時心道:我可沒有瞎說。每次遇到這樣的情況,柳宵和玉疏辭總要掙個第一,最后搞得大家通通遭殃。
“我是瞎打瞎撞,劉師兄是真人不露相。”
浮塵子一本正色:“大智若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