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
謝云把他和柳宵叫去了天游峰的懸空閣。
懸空閣在墟云里邊，是一處練功的道場。
李時負著劍邁入道場，謝云已站在閣中央木案前等著他們了。
看到木案上放著的黃紙和朱砂，李時發問：“今夜是學畫符篆嗎？”
謝云撩起衣擺，溫文蘊雅地坐下了：“這是每一個弟子入門后，需學的最基本的符箓之術?！?/p>
柳宵插話：“這個我已習過了?！?/p>
謝云：“我已看過你平時所寫的符篆，不足?！?/p>
柳宵臉上的傲氣頓時遲滯：“哪里不足？”
謝云一字一頓，說了兩點：“錯字。字丑?！?/p>
李時忍俊不禁。
柳宵臉色發青，抱著長劍滿不在乎：“只要符篆靈驗，字丑一點又怎樣?！?/p>
謝云畫了一個手符，在他們的眼前升起兩行金色的符文。
“你這三個符，字跡潦草，筆鋒相連，導致符篆無效?！?/p>
謝云又寫了一個較為清晰的字跡說：“這是你們劉師兄寫的符篆，雖然沒有足夠的靈氣，但他寫的卻最符合標準?！?/p>
柳宵自尊受挫，口氣倔強：“字跡好看，卻無靈氣，還不是中看不中用！”
“但你寫的那張，即使靈氣具足，但在關鍵時刻，卻因錯字導致借錯神法，險些喪了性命，豈不是因小失大？”
謝云加重了語氣，柳宵氣焰滅了幾分：“當時那個情況，我臨時寫的，寫得急了，難免寫錯……”
謝云肅容：“你平時寫的標準，就算情急也能如常。越是危急，越要心細如發。很多時候，生死皆在一念之間。”
柳宵抿緊嘴唇，面露羞赧之色：“仙君教訓的是。”
“書畫符篆前，需要焚香敬三尊?！敝x云從法壇上取了三柱香線，用火點燃，然后給他們一分了。上完香，開始教他們寫符篆。
從最基礎的釋義開始講起。
“將以虎符用兵，天師道以靈符召請天將、行法變神。記載星和雷的天書，就是符?！?/p>
“箓的本義為“薄藉”，一類紀奉道者之名冊，記載受箓道士的姓名，道號。
“初學畫符念咒，須熟知天，地，日，月，星，辰，風，云，雷，雨，山……等各神，各個星君，通曉法箓，并練祖炁，內功，取氣生氣，否則符不成行，無靈可用，無法招神遣法，降妖除魔。今日先不論祖炁，且說符篆?！?/p>
他將手上的符展示給李時他們看：“我們清源山跟三清山師出同源，所以符頭上寫三勾，代表三清，若在敕令，及神明之下則代表三界公，天，地，人三才。
此符頭代表三清，一氣化三清。
象征生氣，無中生有，又有三才之意，暗合人之精氣神，天之日月星，地之水火風?！?/p>
謝云放下手中的符，緩緩地在空中畫了三道勾，一邊畫時嘴里一邊解說：“書寫符頭也叫踏符頭，書寫時念三清咒。一筆天下動，二筆祖師劍，三筆兇神惡煞去千里外。一般的請神，調氣遣法，多書以“敕令”為符頭。如無“三勾”三清符號時，須念“天圓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筆，萬鬼伏藏?！?/p>
“這是符頭，接下來是第二部分。主事神明，應在此處寫明召請何事，這樣主事神明才會借法，聽聞召請?！彼麑⑹种赶乱疲钢谌糠终f：“三是敕令，在寫“敕令”二字也需念咒……”
……
“總之書寫符篆，先修一心字，再修一定字，再修一慧字，三字俱全，方可入門。師祖有云，畫符不知巧，惹的鬼神笑，畫符若知巧，驚的鬼神叫。掌握畫符的關鍵之后，在平時應戰的時候，有些步驟可以省略，快速地踏符行令?，F在你們先看看案上的符箓集，學著寫一寫符篆，背一背敕令咒。”
謝云終于講完，李時打開了案上冊子。
冊子里全是龍飛鳳舞的墨字，他耐著性子翻看了一會。
符咒種類繁多，桃木做的叫桃符，寫在布上的叫布符，憑空畫的叫手符，子時畫的叫陰符……
平時百姓用的小兒可用夜啼符，夫妻姻緣可用和合符，良緣符。
還有奇特惡意的，例如替身符，胎死腹中符，變身符等……
李時覺得挺有趣，便研了墨在紙上照著畫了幾個。
他專心致志地畫符，柳宵百無聊賴地看了過來：“傻子，你這個字寫錯了?！?/p>
李時停下筆，對照了一下符箓集：“桃字難道不是這樣寫嗎？”
柳宵高深莫測：“左邊應該是個扌。”
聽他說得那么篤定，李時低下頭確認了一次：“書上也是這樣寫的?！?/p>
“你寫的不是和合符嗎？”
“書上寫的就是這樣。”
“怎么會。一定是書上的錯了。”柳宵理直氣壯。
謝云聽到他們的談話，不急不慢地說：“青竹，你之前看的是你母親清萍散人的手抄本，你把手抄本給我，我幫你訂正一下?！?/p>
霎時，柳宵臉色青黃交替，十分難堪。
李時嗤嗤大笑，手上的筆也拿不穩了，笑話他：“你才是傻子?！?/p>
柳宵忿然怒視他。
柳宵從小天資聰穎，悟性極高，對玄法道術通常一沾即會，多年來恃才傲物，積累了一身的驕傲自負。他一直自認為自己的母親所授的道法最為正統高超，從來沒有想過她會有出錯的一天，所以方才聽說自己以前所學的道術是錯誤的，就像被人當頭敲了一棒，根本沒辦法接受。
“仙君，我阿母怎么會給我一本錯誤的符箓呢？”他握著拳頭，不甘地問。
謝云目光柔和：“青竹，你母親不是我們墟余山的入室弟子，她給你的那本符箓集是私自摘抄的。”
柳宵心頭一涼，愕然失神，“怎么會是這樣？你騙我！”
“當年她沒有通過山門悟道，私自賄賂山上的一名入室弟子。那名弟子就是你父親，你父親沒有學成，半途下山從商。他們兩人成親后生下了一女一男，就是你姐姐和你?！?/p>
謝云的眸色散淡如水，里面透出些許鼓勵之色：“不過，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你現在是我們入室弟子，這是千真萬確的。本君現在告訴你父母的事情，不是為了打擊你的自尊心。而是希望你能更加勤懇努力，發揮你的天資稟賦?！?/p>
柳宵內心震動，灰敗著臉，像遭了霜打的茄子一樣，慌神好半天才聽進去謝云的話。
“多謝仙君提點，青竹謹記在心?！?/p>
謝云欣慰地望著他：“目前我們墟余山只你一名天師道弟子。日后便由你繼承天師秘法。從明日開始，我會單獨給你授課，授課內容機密，不可告知其他人。明白了嗎？”
柳宵雙目倏地亮起，仿佛垂死之人起死回生：“仙君，您是要收我為親傳弟子嗎？！”
謝云望著他火苗涌動的雙眼，頷首：“你不愿意嗎？”
“我早聽母親提過仙君，仰慕已久。但是……”柳宵又驚又喜，歡喜之余又擔憂：“我怕辜負仙君。”
謝云滿意地笑了一笑：“很好，你已學會了謙虛的第一步?！?/p>
輕飄飄地一句話卻像一座大山般沉重。柳宵恭恭敬敬跪下行師禮：“是?！?/p>
謝云掏出一冊手抄本，交給他：“此書是禁宗失傳已久的玄術，今日起就由你來保管?！?/p>
柳宵受寵若驚，“禁宗？師尊，為何弟子從未聽過禁宗？”
“紅蓮祖師爺開山之時設下四個宗法，時過境遷，禁宗失傳許久，之余下這一冊隱晦深奧的手抄本，鮮有人能參破?！敝x云說。
“那師尊為何讓弟子來保管此書……您就不怕弟子偷看其中的奧妙嗎？”柳宵激動中產生疑問。
謝云苦笑：“如若你能參破，為師高興還來不及。你且打開第一頁瞧一瞧?！?/p>
聽到他的話，柳宵捧著冊子，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第一頁。
只見發黃的羊皮紙上，寫著一行極小極細的一列字：前無人，后無人，可閱此書。
“前無人，后無人？”柳宵甕動嘴唇，“這個意思是……”
謝云定定地瞧著他的眼睛：“上無高堂，下無妻小，明白否？”
這個意思就是…柳宵慢慢地合上書：“弟子明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