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月,新一批進士等來了他們的分封,新科狀元郎李菁被封為從五品翰林院修撰,國公府家的小公爺被賜了從五品諫院諫議大夫之職,而元平章只得了個從六品翰林院編修的閑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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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晨光微弱,庭院里梅花傲然挺立,雪壓枝頭。青石板路上,偶有丫鬟小廝輕輕走過,留下一串串淺淺的腳印,隨即又被漫天飄落的雪花悄悄掩埋,只余下一抹淡淡的痕跡。王府內池塘冰封鏡面,幾尾錦鯉隱約可見……
書房內,爐火正旺,炭火發出輕微的劈啪聲,烘得整個書房都暖洋洋的。
房中二人雖并未講話,但劍拔弩張之勢,足以讓燒的正旺的火盆冷靜下去。
梁沂淵執黑,元平章執白,黑棋勢大,占據了大半的棋盤,乍看白棋已成死局,但黑棋落子十三,白棋落子十二,下一步元平章執白落子盤中,這一招向死而生,雖死掉了大片的白棋,卻也沖破了黑棋的包圍,給自己掙得一絲喘息之地,重振旗鼓……
梁沂淵狀似氣定神閑,卻也被青年大開大合的勢頭驚得心下一凜。
按照常理來說,別管是多大的官兒,與咱這位手握重權的淵王殿下對弈也得掂量掂量,別管你是個中高手,還是不善棋道,輸,總歸是唯一的出路。
今日這位小元大人可不一樣,棋風大開大合,凌厲果決,柔中帶剛,趁其不備直搗黑棋心臟,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梁沂淵看他殺得開心,也來了興趣,放下左手把玩的茶杯,認真與之對弈。
棋盤之上,黑白二色交織,猶如天地初開混沌未明的景象。陰陽魚眼彼此纏繞、滲透,難解難分。
“近日,汴京城近郊的青陽縣來了個老伯,就在昨日清晨,他敲響了大理寺門前的登聞鼓?!绷阂蕼Y捏著手中的棋子,抬眼看對面全神貫注的元平章,狀似不經意的開口道……
“他今年六十有三,此番進京是為了狀告西山礦場的一個管事強暴了他家的小女兒?!痹秸侣犃怂@話不由抬頭蹙眉。
“他早年生了個兒子,沒到成年便撒手人寰,這小女兒是夫婦倆上了歲數才得來的,夫婦倆因為小女兒身子弱更是寵愛,嬌生慣養的好不容易活到了及笄禮,這才剛許配了人家,就遇到這檔子事兒?!?/p>
“如今,小女兒日日在家鬧著上吊,好不容易結來的好姻緣也算是毀了。”梁沂淵落子,輕輕擋回了元平章的攻勢。
“那老伯本想帶著女兒和物證去監礦官那里狀告那個強暴他女兒的管事,誰承想監礦官非但不管,還把他打了一頓,揚言他再來鬧事,就把他女兒收做家里的姨娘?!痹秸侣牭竭@瞪大了眼睛,但也恍然明白,這樁案情的不簡單……
“就這樣,老伯他們被趕了出去,回家修養過后,就一個人帶著物證進京狀告西山礦場?!?/p>
“你猜猜,這西山礦場背后的人是哪位……”梁沂淵抬頭調笑的看著他。
“敢在皇城根下強搶民女,被狀告了非但不縮起尾巴做人,還對人大打出手,揚言納好人家的女兒為妾……左相劉承欣年事已高,早就計劃著跟陛下告老還鄉,這右相大人少年登科,一心報國,早年間還跟隨先帝南巡出訪,做過不少實事兒,是個為國為民的好官,能有如此大權柄,還敢在天子腳下作亂的,就只有……吏部尚書……陳德武……”
梁沂淵露出贊賞的眼神,但手下棋局絲毫不退,交談之間,白子勢微,逐漸走向必死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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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朱紅色的高墻和寬闊的石階,踏入大理寺,首先映入眼簾就是大堂正中掛著的“明鏡高懸”的赤色匾額。大堂兩側是高大的柱廊,中央設有主審席,獄卒分立兩側,顯出一派莊重、肅穆。
“大人!草民家中只有一女,如花朵般的養到今年及笄,剛剛許配了人家,便被這西山礦場的管事給糟蹋了!可憐我那女兒如花一般的年紀,日日在家鬧著上吊,草民心中實在憤怒,恨不得剝了那禽獸的皮,吃他的肉!喝它的血!”李田豐跪在地上陳述冤情,字字泣血。
“李田豐,注意言行!”
“劉忠良,你有什么可說的?!蔽魃降V場的管事一早就被抓來聽審
“大人,小的……小的只是夜里喝多了酒,這才一時糊涂了,況且……況且是那李金穗先勾搭我的,對!是她勾引我的!小丫頭片子半夜不好生在家中呆著,出來亂晃什么!可不就是饞漢子了!”劉忠良反咬一口。
“呸!你個喪良心的!我那姑娘挑著燈去接她娘下活,走的還是大道,怎么就被你這沒心肝的東西抓走強暴了!我看分明就是你仗著自己背后有人強搶民女!這檔子事兒你也不是第一回干吧,去年縣東頭王家四丫頭莫名其妙跳了河,前年趙家大姑娘一聲不響懸了梁,是不是都是你!”
“你……你休要血口噴人!大人!小的一心為朝廷做事,打理著西山礦場,無不盡心盡力啊大人,您莫要聽這瘋子的一言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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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九年冬,皇帝駕崩,幼主繼位,改國號為乾,淵王梁沂淵攝政,掌天下事。
也是自此,翰林學士元平章平步青云,一路升遷,官拜三品。
乾淵三年春,吏部侍郎元平章告假,一走就是三月,回京途中觀察百姓生活,扶危濟困,愣是傳出來大善人的名號來。
元平章回京當值的第一個休沐日,還沒到家便被王府的轎子給劫了去。
站在院中看著廊下熟悉的人,明明今天早朝才剛見過,卻還是生出一絲熟悉的陌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