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蘇晏已經(jīng)吃飽,本不想要,但是那個大叔堅持要給。
一直說,如果她不要,他一定會良心難安,今晚鐵定睡不著。
沒辦法,蘇晏只能接下,藏著等晚上餓的時候再吃。
晚上蘇晏縮在一個角落,她靠坐在墻邊,雙手抱著膝蓋,把頭埋在膝蓋里。
這樣的棚屋有很多間,幾十個人擠在一起,倒讓這簡陋的棚屋沒有那么冷。
蘇晏睡得很淺,屋子里輕微的響動都能把她驚醒,醒來發(fā)現(xiàn)并無異常,她才能再次安心閉上眼。
第二天,那個大叔跟她一起去領(lǐng)食物,領(lǐng)到后,他們找到一個角落坐下。
他似乎很熱衷照顧孩子,不光蘇晏,這城里其他來逃難的孩子,或多或少也受過他的幫助。
他就是人們口中的老好人。
蘇晏起初不想跟他過多接觸,恍惚間她又想起牟存希,想起連州城,或許這世上還是好人居多,她或許可以試著接受。
她不再抗拒跟這些人待在一起,跟他們一起吃飯,一起閑談。
“小家伙,你家人呢?”
那個大叔依然把自己的窩頭分成兩半,把一半放蘇晏手邊,然后笑瞇瞇讓她放心吃,自己吃得飽。
蘇晏嚼著窩頭,很久才回答:“我是孤兒。”
大叔臉上的笑有一瞬凝固,他干笑兩聲,“對不住啊,叔又戳你痛處了。”
蘇晏搖搖頭,表示不在意。
這個大叔似乎不太會聊天,老是把天聊死。
“你今年幾歲?可知自己生辰?”
蘇晏覺得這個大叔有點笨,都說是孤兒了,哪還能知道自己生辰。
“六歲,不知道。”
他像是突然恍然大悟,拍拍腦門,“忘了,你是孤兒。”
“那你原先家住何處?”
“沒有固定居所,算四海為家。”
“那你可有什么夢想?我覺得男兒該志在四方。”
蘇晏的嘴突然不動,過了好一會,她才繼續(xù)嚼,這證明她的偽裝很成功,只是她還在思考,該說還是不該說。
之前她能對牟存心毫無顧忌,是因為她知道,他活不過第二天,死人不會泄露秘密。
可活人就不一定了。
“我沒想好。”說完她站起來,“我吃好了,先走了。”
這個大叔問題太多,蘇晏有一絲絲煩他,她不會在臨齊縣待多久,等送完信,她還要繼續(xù)北上。
大叔尷尬笑笑,“行。”
蘇晏還了碗,看見先前給她打粥那個大娘,對著日光,瞇著眼睛,穿針。
她穿了好幾次,一直沒成功。
她走過去,“我?guī)湍惆桑竽铩!?/p>
大娘愣了愣,蘇晏從手中拿過針線,輕輕一戳,線就從針孔另一頭鉆出。
大娘笑呵呵地拍了拍自己的膝蓋,“哎呦,老了老了,不中用咯。”
蘇晏把針還給大娘。
大娘穿著很樸素,她身上的衣服看起來有一些年頭,兩邊肩上都有一個補丁,花白的頭發(fā)用一條麻布條盤在腦后,膝蓋上放著幾塊布。
不是什么好布,看起來很粗糙,她捻著針,把布拿遠(yuǎn)些,瞇著眼找了好一會才找到針腳。
歲月在她臉上留下很多痕跡,她總是笑瞇瞇的,和藹又慈愛地看著每一個孩子,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一樣。
她的手并不光滑也不漂亮,干干癟癟覆著一層皮,摸蘇晏臉的時候,甚至有點扎人。
但是她的手很溫暖,她用這雙不好看卻溫暖的手,給那些沒衣服穿的孩子都做過衣服。
蘇晏也有一件,是她準(zhǔn)備去牟家村時,大娘給她的。
那是一件做工精細(xì)很漂亮的花襖,蘇晏震驚之余只剩感動。
這個大娘發(fā)現(xiàn)她是女兒身,卻什么也沒說,她只說:“快過年了,穿件新衣服,迎新去舊,來年一定會更好。”
當(dāng)?shù)弥粋€人去牟家村時,大娘又往她懷里塞了兩個餅,叮囑著,“你一個人獨來獨往的,路上要注意安全,最近幾個鄰縣都不太太平,老有孩子丟,你要格外小心,聽見了嗎。”
蘇晏感覺眼睛潤潤的,她抿著嘴唇低頭看大娘的手在她衣服里拿拿放放,輕輕點頭。
蘇晏走那天是個極好的天氣,太陽高高掛起,風(fēng)吹在臉上不再寒冷,而是輕輕柔柔,暖洋洋的。
大娘做的衣服香香的,很暖和。
那封信,蘇晏疊的整整齊齊,放在衣服最里面。
*
牟家村坐落在一座山腳下,村子外面有一條小河,進村子需要走過一座木橋。
木橋上系著很多紅布條,這些布條顏色深淺不一,有些布條下綴著銅鈴,有人踏上木橋或是起風(fēng)時,這座橋就會響起清脆的鈴聲。
這個村子安靜祥和,房屋錯落有序,小道蜿蜒,偶有雞鳴狗叫聲傳來,農(nóng)田里有三兩村民。
蘇晏按牟存希說的地址,往村頭走去。
村里看見她,眼里有好奇,有探究,有人放下手中活計停足觀望。
蘇晏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加快腳步往村頭跑去。
她一口氣跑出老遠(yuǎn),這一年別的沒練出來,倒是把跑步練的爐火純青,現(xiàn)在蘇晏一口氣跑出幾里地都不帶喘氣的。
村頭只有兩三戶人家,蘇晏開始數(shù)倒數(shù)第二家。
她走到那戶人家院前,透過籬笆往里看,不大不小的院子里,雜草叢生,枯枝敗葉遍地。
她圍著籬笆繞到另一邊,找到一處比較矮的籬笆,這時她才徹徹底底看清里面的景象。
房屋破敗,院子雜亂,根本不像有人生活的樣子。
蘇晏覺得自己可能找錯了,她回頭重新數(shù),來來回回數(shù)了三遍。
事實證明,那個破爛的小院就是牟存希說的地方。
蘇晏愣在原地,為什么會這樣?
難道他家人搬走了?
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一陣風(fēng)吹醒她,回過神來,她轉(zhuǎn)身走向旁邊的院子。
“你好,請問你隔壁院子的人去哪了?”
正在劈柴的男人被一道聲音打斷,他回頭看去,一個小孩站在他院前,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男人的臉很臭,好像很不耐煩,他的語氣也不太好,兇巴巴的。
“你是誰?干什么的?找他干什么?”
他這一連串問題給蘇晏問得一愣一愣的,大概跟他那一臉兇相有關(guān)。
男人個子很高,光著半邊膀子,一身腱子肉,感覺他能一拳把人打死。
他站在蘇晏面前像一座小山。
蘇晏后退兩步,等到一個安全距離,她從懷里摸出信紙,“我受牟家村,牟存希所托,替他送一封家書回來。”
蘇晏以為提了牟存希的名字,這個男人的態(tài)度會緩和些,誰知道他臉更臭了。
臉一皺,眉毛一擰,兇神惡煞四個字在他臉上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
蘇晏心中暗道,壞了,她不會那么巧剛好找上牟存希的仇家吧。
男人一步一步向蘇晏走來,作勢要抓她,“可算讓我知道他的消息了。”
蘇晏一驚,真是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