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古一時被嗆的說不出話,沒想到斷生平時不怎么說話,說起話來這么戳人心窩子。
“萬一她是真沒看見呢?”央古對自己還是很自信,非要狡辯一下。
斷生停下腳步,看一眼離他們兩三步遠一點沒想抬頭的蘇晏,又看一眼他身邊極力想證明自己沒有被討厭的央古。
淡淡吐出兩個字,繼續往前走。
“有病。”
他們的聲音不小,就算有雨聲掩蓋也能讓人聽清,況且他們就快站蘇晏身后了,人連頭都沒抬一下,那不擺明不想跟他們打照面嗎?
央古:“……”
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聽見斷生罵人,央古覺得甚是稀奇,直接忽略他罵的是誰。
“稀奇啊,你都會罵人了。”
走著走著斷生身后就沒聲了,就算央古這大嘴巴閉嘴了,也該有腳步聲的。
他又在作什么幺蛾子?
斷生眼底閃過不耐,他一轉身,人直接愣在原地。
只見央古站在蘇晏旁邊,學著她的動作神態,看著廊檐下積聚的水坑。
央古為了能看清楚,還把半截身子探了出去。
蘇晏仍是一動不動,頭都沒轉一下。
兩個人以一種極其詭異的方式站在一起。
斷生面具下的眉皺了皺,直接開口:“你在干什么?少主還在等我們。”
央古沒來得及回答斷生,因為他旁邊的蘇晏比斷生先說了一句話。
風聲太大,央古沒聽清,他半個身子在廊外,扭頭問:“你說什么?”
大風將雨水吹的四處跑,蘇晏耳邊的碎發隨風揚起,她的聲音和樹枝斷裂的“咔嚓”聲,一同灌入央古耳中。
“樹,要斷了。”
央古怔愣片刻,他回頭看去,廊外院中那棵大樟樹,頂部的枝丫應聲斷裂,連帶著其他枝丫一同快速砸向地面。
等央古反應過來時,已然來不及。
斷生心下一驚,一個飛身往央古身邊趕去。
蘇晏默默后退兩步,以免弄臟衣服。
隨著央古的身影消失在廊下,蘇晏的嘴角彎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她轉身,一抹扎眼的紅色闖入視線里,她仰起頭,池禮正站在前方的臺階上注視著她。
紅衣飄飄,發帶在墨發間肆意飛舞搖擺,企圖掙開束縛隨風遠去。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墨色瞳仁轉到央古那方,看了一眼,又轉回看著蘇晏,像是洞悉一切。
池禮什么都沒說。
蘇晏卻明白他的意思,在他轉身后快步跟上。
央古被砸了個實打實,沒有三兩天估計好不了。
斷生抽開斷枝央古扶起來,“你搞什么,看個雨還能被砸?”
央古像是傻掉一般,半天沒有反應。兩人衣衫淋濕大半,這冬日里的雨淋著可不好受,冰冷刺骨,寒意死命往身體里鉆,稍不慎就會染上風寒。
央古眼中閃過興奮的光,“她果然不一樣。”他抬起頭找人,不愧是他等了那么久的人。
廊上哪還有蘇晏的身影。
他興奮中帶著點咬牙切齒:“跑的還真快啊。”
從斷生扶起央古,他就嘀嘀咕咕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斷生懷疑他莫不是腦子壞了。
蘇晏跟著池禮的步子,不快不慢,回到他的屋子。
守在門口的侍女見池禮回來,抬手掀起門上的布簾。
池禮一腳跨進去,蘇晏輕聲道謝,緊隨其后。
屋子里的溫暖與外面的濕寒,完全是兩個世界。
房中香爐里焚著白檀香,這香氣味很獨特,木質香里混雜著淡淡的奶香,若仔細些還能聞出一股草香,聞久了還有一絲絲甜味。
香氣溫暖細膩,醇厚圓潤,富有層次感。
池禮大步走到案桌前坐下,審視著蘇晏。
“說吧,你是怎么知道天會下雨,樹會斷的?”
走到常跪的位置,蘇晏雙膝一彎,身子跟著一軟,輕車熟路,雙手交疊貼在額頭上,把頭埋地板上。
她這一套動作,熟練又散漫。說她目中無人吧,她又確確實實認真行禮跪下了,說她謙卑恭順吧,她確實一點沒有。
正常人遇到這種情況,怎么著都該表現的害怕一點。
蘇晏那是演都不演。
“猜的。”她回道。
語氣之誠懇,池禮差點就信了。
他發現,蘇晏這個人遠比他想象中更有趣。
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不但能逃脫追殺,還會掩蓋自己的行蹤,讓人無法追查。
身處隨時都有可能喪命的環境,她不膽怯,不想著怎么小心謹慎活下去,每天仍是我行我素,一身傲氣。
不知道她是真不怕死,還是她有什么,一定能保證自己,在任何情況下都能活下來的辦法。
“我不信。”池禮的語氣更堅定。
聰明人說話更喜歡真假參半。全說真話,會讓自己失去能夠長久周旋的籌碼。全說假話,又不能使對方信服。
唯有真假參半,才能使自己的話讓人信服的同時,又留有足夠的余地。
“我真的是猜的。”蘇晏沒想到會被池禮撞見,早知道會這樣,她就不整央古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
大意了。
池禮伸手拿起桌上一本還未合上的書,靠著椅背翻閱起來,“嗯,我真的不信。”
兩個人就這么杠上了。
“那都是意外,少主。”
“一次是偶然,兩次也是?”
“我只是運氣比較好。”
“嗯,”池禮拖腔帶調嗯一聲,停頓一會又道:“你這不該叫運氣好,該是言出法隨了,畢竟兩次都是你說了后,就立馬應驗。”
“你莫不是什么妖物?不然實在無法解釋,你身上那些離奇事件。”
池禮一句話,成功讓蘇晏沉默半天都沒回答。
她不吭聲,池禮也不吭聲。
屋內安靜的只能聽見書頁翻動的聲音,蘇晏雖看不見,但她能感受到,池禮那似有若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吸了口氣,開始解釋。
“會下雨是因為,今天吹來的風很潮濕,遠處的天邊灰蒙暗淡。樹會斷是因為,那棵樟樹枝葉繁茂,長得又高,今天風大,樹尖受不住壓力,才會被風吹斷。”
“央古只是恰好站斷枝下了,這都是意外。”
安靜。
詭異的安靜。
池禮的翻書聲沒了,就好像他人已經不在了一樣。
蘇晏皺皺眉,莫不是死了?她試探性抬頭看,萬一真死了,她不得背好大一口鍋?
她緩慢抬起頭,正好與池禮對視上,他面上帶笑,一雙黑眸深邃如看不到底的黑洞,仿佛要看穿她的靈魂。
他滿臉都寫著幾個大字。
你看我信嗎?
*
央古在梨苑受傷這件事很快就傳遍了驚鴻閣,不少人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站在廊上,卻被斷枝砸破腦袋的?
莫不是那斷枝長了眼睛,自己非要往他頭上撞?
這件事有些過于丟臉,為此他連著幾天都沒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