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池禮圈完所有錯字,也沒聽到蘇晏回答,這個問題對于一個六歲孩子來說,還是過于深奧,她答不上來也是正常。
池禮放下筆,正欲開口,一道溫和平穩(wěn)的女聲乍然響起。
“我若是入士,定然是要做個奸臣的。”
池禮頓在半空的手遲遲落不下去,他有些不可置信看向蘇晏。
她面色如常,語氣異常堅定,她能如此坦然說出這句話,說明她心中已然認(rèn)定了這個答案。
她的話猶如一顆小石子,自空中墜入池禮無波無瀾的心湖,泛起陣陣漣漪。
他不禁好奇,她不過六歲,分得清是非道義,忠奸嗎?
不過他更好奇,她為什么會這么選,他問:“為什么?”
那時的蘇晏,笑容純真無邪,琥珀色的瞳仁在燭光中泛起點(diǎn)點(diǎn)星光,她道:“忠臣短命,奸臣命長,做奸臣才活得久。”
池禮無法評定她這話的對錯,每個人看待事物皆有自己的見解,或許在蘇晏看來,做奸臣確實(shí)比做忠臣長壽些。
此后一個月里,蘇晏的生活都很固定,白天訓(xùn)練,晚上讀書練字。
湘嵐依舊雷打不動每天夜里給池禮送湯來,不過以前是一碗,現(xiàn)在變成了兩碗,各式小點(diǎn)心也加多不少。
一口溫?zé)崽饻露牵K晏覺得渾身的疲憊感都散去不少,湘嵐的手藝真的無可挑剔。
“勞煩你了,湘姐姐。”
蘇晏和湘嵐靠坐在一起,湘嵐摸摸蘇晏的頭,相處快兩個月她才感覺蘇晏有點(diǎn)孩子樣。
剛見到蘇晏那天,她那一身跟長滿了刺一樣,眼神冷冰冰的,人一靠近她就后退,很是戒備。
不過還挺愛吃飯的,基本上每天都能把飯吃的干干凈凈,這點(diǎn)比池禮省心不少。
兩人正膩歪,不遠(yuǎn)處某人輕哼一聲:“也不看看你是沾了誰的光?”
池禮的聲音怎么聽都有股子酸味。
湘嵐捂嘴偷笑,蘇晏端起一碟子糕點(diǎn),放到他面前,“都是少主的光,你多吃點(diǎn)。”
池禮并不買賬,頗為嫌棄道:“誰要吃你剩下的?”
精致的小圓碟里擺著四塊桃花酥,原是六塊蘇晏吃掉兩塊,糕體邊緣的酥皮微微碎裂,碟中有薄薄一層碎渣。
一眼看去就知道是被人吃剩下的,也不怪池禮要臭臉。
蘇晏有些尷尬的摸摸鼻子,“抱歉,一時沒注意,少主你還是別吃了。”
她伸手去端盤子,手還沒碰到就被池禮一掌打開,“你說不吃就不吃啊?這本來就是湘姨給我準(zhǔn)備的。”說罷,他拿起一塊桃花酥吃起來,挑釁般瞅了蘇晏一眼。
池禮的脾氣就像最近的天氣,陰晴不定。
蘇晏深吸一口氣,抿嘴笑笑:“行,您吃,都是您的。”
她那笑容要多假有多假,池禮都沒眼看,冷著臉讓她別笑,她嘴上說著好的,臉上的笑容絲毫不減,反而笑的更燦爛。
池禮氣的給了她一個白眼。
湘嵐撐著腦袋看著兩人之間的小動作,一股莫名的欣慰感油然而生,可片刻后,她又覺得心里空落落的。池禮的母親因難產(chǎn)離世,他父親痛失所愛,整日沉溺在悲傷之中,對剛出生的池禮不管不顧。
也是在那個時候,她承擔(dān)起照顧小池禮的責(zé)任。她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可她沒有那么多時間去悲傷,小池禮的身子太孱弱了,很多次都險些活不過來,她整宿整宿守著他,生怕她一個不留神,這個唯一跟夫人有著血緣關(guān)系的小生命,也會隨夫人而去。
時間過得真快啊,明明感覺池禮昨天還在她懷里酣睡,不過一晃神,他竟這么大了。
夫人若還在世,看到如今的池禮,也會欣慰吧。
三月初五,驚鴻閣新一輪選拔正式開始。
他們排成長隊(duì),拉著前一個人的衣角緩慢前進(jìn),昨晚下過雨,地面還是濕的,踩過那些水洼會有水聲響起。
蘇宴微微伸出一只手,風(fēng)很輕,她搓了搓手指,指尖上有層濕氣,拂到臉上的風(fēng)也是潤潤的,越往前走,那種泥土草木的氣味就愈發(fā)明顯。
她側(cè)耳傾聽,除了腳步聲,蟲鳴鳥叫聲幾乎沒有。
現(xiàn)在正是初春時節(jié),天氣回暖,按理說山林里不該這么安靜。
蘇宴心下一沉,池禮說過,各門的牌子是有限的,他們的人數(shù)遠(yuǎn)遠(yuǎn)超過牌子的數(shù)量,規(guī)則中并沒有說不允許搶別人的。
選拔時間有三天,恐怕不僅僅是讓他們?nèi)フ遗谱樱嗟氖窍胱屗麄兓ハ鄽垰ⅲ帄Z自己想要的牌子。
想必所有人都已經(jīng)知道了驚鴻閣四門的區(qū)別與性質(zhì),這四門里看起來最好的便是黑色的刺客牌子。
看來未來三天注定不會太平。
約莫半個時辰后,隊(duì)伍突然停下來,因?yàn)槊芍郏行┤藳]注意撞到前面的背上,引起一陣騷亂。
“哎喲,你突然停下干什么?”
“啊——”
“搞什么?”
也就在這時,領(lǐng)隊(duì)的曇煙開口:“好了,你們可以取下眼罩了。”
蘇宴抬手扯下眼前的黑布,視線有片刻模糊,她抬起手擋住刺眼的陽光,等眼睛適應(yīng)后她才開始打量四周。
他們四周都是山林,林中的晨霧還未完全散開,看不清林子全貌。
送他們來的是曇煙,在她身后有一條小道一直通向林子深處,幽深昏暗,樹影隨風(fēng)搖晃,如同鬼魅一般,讓人看一眼就有一股寒氣自腳底竄上來,不由心生懼意。
蘇宴掃視一圈,目光重新回到曇煙身上,她雙手背在身后,臉上沒什么表情,她沒再說話,像是在等他們安靜下來。
她的耐心總是要比其他刺客多些,性子也要溫和許多,所以當(dāng)他們知道本次選拔的監(jiān)管是曇煙時,大多數(shù)人心里都有那么一絲慶幸。
可越是這樣,蘇宴內(nèi)心就越是不安,這個選拔應(yīng)是相當(dāng)重要的,驚鴻閣本就建在山中,四面山林環(huán)繞錯綜復(fù)雜,大片大片的深林,人一旦躲進(jìn)去想要找到,得頗費(fèi)一番功夫。
他們這多人,就派曇煙一個人,若是他們四散逃跑,她一個人怎么管的過來?
是篤定他們不敢逃跑,還是說這是一場選拔也是一次試探?
想到此處,蘇宴再次仔細(xì)觀察起四周,她的直覺告訴她這一切都太不合理了。
然而還沒等她看出什么端倪,曇煙再次開口:“進(jìn)去吧,三天后我還在這里等你們,祝你們好運(yùn)。”
曇煙退到一邊讓出身后的小道,站在前方的人猶豫片刻,小心翼翼往前踏出一步,確認(rèn)沒危險一個少年率先沖進(jìn)林中,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越先進(jìn)入林子,拿到自己想要的牌子的幾率就會越大,再找個好地方躲起來,熬過三天就沒事了。
越來越多人想明白這個道理,剛剛還畏手畏腳不敢進(jìn)的人,現(xiàn)在全都一股腦往里沖,爭先恐后,生怕晚一刻自己就失去先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