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掌柜一連幾天都悠閑的坐在前臺看書,像是根本不在乎有沒有客人。
這偌大的客棧在紅竹來之前竟然只有季掌柜一個人,要知道在墓園有守墓人陪她偶爾也會覺得無聊。
沒有客人她也不需要端茶倒水,每天掃掃落葉擦擦桌子活得像是回到了墓園,更別提酬勞了。
紅竹在桌子邊上貓著,往季掌柜的方向問。
“掌柜……你為什么在這么冷清的地方開一家店呀?”
“因為這里——是個風水寶地。”
書頁翻動的沙沙聲和季掌柜的回答重疊,紅竹只覺得季掌柜在敷衍她,撇了撇嘴。
連個人都看不見算什么風水寶地?
“掌柜我啊,可是占爻窺天的好手,要說天下第一你可找不到第二個人。”季掌柜合上書小哼一聲,伸手在柜臺上的人偶旁邊拿出了幾枚銅錢。
她對紅竹勾了勾手,紅竹三步并做兩步從桌子旁邊跳過來趴在柜臺上。
“算什么?”
“算你的財。”
“卟顯仙道繞未發……”季掌柜把三枚銅錢握在手中搖晃,嘴里喃喃又突然卡殼,“呵……算了。”
皙長的指尖上下搖動,溢出絲絲紫氣。
叮當。
紅竹好奇的低頭看著三枚掉丟在柜臺上但掉在地上的銅錢,上面縈繞著一股她頗為熟悉的氣息。
只是一次眨眼,那幾枚銅錢消失在原地。
季掌柜在人偶的衣角下摸出銅錢,看都沒看就倒扣在桌上。
“不錯啊……托你的福,哺時要有客人來了。”
“等會去清點一下還剩多少酒菜,下午安分點,別沖撞了客人。”
“真的嘛!”
算都不用算了,能夠被以陰氣和惡運為食的人偶搶來玩……倒是個有“福氣”的。
季掌柜在笑卻沒有溫度,看著紅竹因為終于要有人來光顧高興的轉圈圈把人偶換了個位置擺放,面對門口。
……
紅竹推著小木車從放酒壇的地方來來回回跑了幾趟,她仔細的數了數,上百來壇應該夠喝的了吧……
幸好她力氣大,不然就累死了。
紅竹躺在車尾腳踩在地上悠悠的前后推動。
季掌柜早就在警惕她了呀……一爻都還沒算完,能看出什么?當她不知道呢。
她若隱若現的打量從未停止落在紅竹身上像是要把她剖穿破肚不看到最深處不罷休。哪有人家破人亡穿的玉葉金枝還能找到這個破落地,季掌柜怕是早在第一次見面就起了疑心,只是想看看她究竟什么目的。
紅竹坐起身鬼鬼祟祟的環繞一圈四周,視線看向旁邊的酒壇。
再說了要不是季掌柜心里有鬼,怎會疑心這么重。
她揭開酒蓋子,伸出食指沾了一點。
略……澀死了。
一張臉皺成一坨。
“紅竹——拿兩壇酒來!”
“欸——來了!”
……
季掌柜常坐的窗邊如今坐了一個頭戴寬帽黑紗的長發男人。
逗鳥像是坐在窗邊就會觸發的固定任務,他的手指正撓的小鳥的頭。
紅竹費力的把手中的倆壇酒罐搬上桌,拿出記單小本:“客官吃點什么?”
季掌柜在一旁看了看酒壇上的標簽,譏諷的笑出聲。
男人笑容可掬。
“嘶……小姑娘,雄黃酒?”
他沒有張嘴,卻發出尖銳狡猾、類似蛇的嘶嘶聲。
“欸不能喝嗎?那我換倆壇。”
季掌柜看好戲地攔住紅竹的動作:“人小姑娘特意給你拿的,怎么不喝?”
突然,像是被什么柔軟的生物纏繞著,脖梗冰冷黏膩。
一條白蛇不知何時出現,把紅竹當成了爬架,白色的蛇頭正對著季掌柜吐出猩紅的信子:“小九爺,你給我喝一個?”
“你自己要的酒,愛喝不喝,別纏著我的人。”季掌柜伸手粗暴的要把白蛇扯下來,白蛇先她一步跳了下去回到了男人身上。
“嘶……真是老臭脾氣。”
男人抿了一口茶,那白蛇連忙諂媚到。
“哪有、哪有,我在她身上不合適……誰是主我還是分的清的。”
揉著脖子的紅竹和季掌柜就這樣莫名其妙被白蛇瞪了一眼。
“會說話的蛇……?”紅竹默默的躲在季掌柜身后低聲問到,“掌柜,他們是你的朋友嗎?”
她在書里沒看到過這種情況啊……
“有點交情而已,有什么好稀奇的?有會說話的蛇還有不會講話的人呢。”
季掌柜的手指戳在男人的胸口,因為這一瞪有點生氣了,明顯對這一人一蛇沒有了好臉色。
直到兩人敘舊完(白蛇代講版)季掌柜回到柜臺后面那條白蛇還在嘀嘀咕咕向男人抱怨季掌柜是個小氣鬼,連口酒都不給更是罪大惡極。
他的半張臉都掩蓋在黑紗下,碎發又遮住了另一只眼讓人只能看見弧度不變的唇角,一旁的紅竹更覺得他是個啞巴。
夜色漸晚客棧一下來了好多人,不復之前的清冷熱鬧了起來。
“小二!再拿兩碗下酒菜來!”
“欸,好嘞!”
一晚上還不熟悉業務的紅竹忙的頭暈轉向不知天地為何物。
過了飯點來的人更多了,但多是站在客棧外穿的低調孤言少語的,棧里最中央那一圈鬧哄哄的,一壇壇釀酒入喉擾了人的心智。
那些人怪豪橫的,大部分都認識季掌柜但沒人去搭話,不過多久紅竹腰間掛著的小包就吃的飽飽的了。
季掌柜吩咐了忙完了就去找她……紅竹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沒在前臺找到季掌柜,妄圖在人山人海中找人。
“欸,那小二,過來一下。”一個滿身腱子肉渾身傷疤的大漢喊住紅竹。
他在臉上擠出一個猙獰可怖的笑容,語氣和藹,悄咪咪的問:“你家主子那副表情……可是有人觸著她霉頭了?”
主子?指季掌柜嗎?
想想自己現在的身份是老板底下的牛馬,紅竹沒覺得這個稱呼有什么奇怪的。
紅竹也悄咪咪的說:“季掌柜不是天天都這個表情嗎?”
大漢身邊一個削瘦的姑娘拉住他就走,一邊低聲訓斥。
“沒聽見人家喊季掌柜嗎?上次開鬼門的時候都還只有小九爺一個人,這明顯就是小九爺撿來打雜的、一個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
“誒呦、誒呦,我就問問……祖宗別扯我耳朵了!”
……
順著剛才那大漢指的方向紅竹成功找到了在樓梯旁的季掌柜。
季掌柜預估了一下時間,微微抬手。
陣陣陰風襲過,詭異的女人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像是隔了很遠,又像是在耳邊。
擺在前臺的人偶踉踉蹌蹌站起身,它沒有面孔,只有一頭雜毛。
季掌柜手中握著一把刀刃彎曲的匕首,她猛地刺入手臂中。
呲啦——那是皮肉翻卷的聲音。
半條手臂的血傾數流下灑落在樓梯上,它們匯聚在一起像是一條條會蠕動的血色長蟲,沖天的黏膩腥稠味道鉆入所有人的鼻腔中,在墻壁上勾勒出一個巨大的門。
人偶空缺的臉上撕裂開一道猩紅的裂痕,黑色的液體從那裂到耳根的裂痕中流下。
它的身上爆發出一股不可抵擋的力量,肉眼不可見的怨氣和陰氣仿佛將一切都籠罩在其之下。
黑色的、紫色的氣與無數蠕動的長蟲糾纏在一起,那道門逐漸有了實體,詭異的笑聲逐漸變得尖銳,像是要刺穿所有人的神經。
從季掌柜動手開始紅竹的眉頭就沒放松下來,而其他人則半是畏懼半是享受這股“養人”的氣息。
早知道她該買點香薰的……同樣對這血味無感的季掌柜面無表情的這樣想到。
她拔出匕首,抬起血肉模糊的手邀請。
“各位貴客,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