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敘性子涼薄且多疑，不愛與人打交道，常年冷著一張臉，鮮少說話，鮮少笑。
是四位師兄里，最難相處的人。
謝凌鳶年少時頑劣，不信邪，曾和謝瑾風打過一回賭，說自己能得楚敘歡心，博他一笑。
她連夜收拾細軟，住到楚敘院中，和他同吃同睡，同進同出，一起蒔花弄草，聽雨聞香，一起修籬烹茶，賞月觀花。
小半年過去。
她都快成半個藥修了。
四師兄仍板著一副臉，拿著醫書，坐得遠遠地，從不看她。
她覺得無趣，實在熬不下去，趁著夜深，灰溜溜走了，愿賭服輸的給了謝瑾風十枚上品靈石。
仔細算來，她唯一一次見到楚敘真心實意的笑，是在大師姐出關的那天。
和二師兄一樣，他的眼神也是極盡溫柔，與平常的姿態截然相反。
他們應該都很喜歡大師姐吧，所以心甘情愿為她付出，也干凈利落全部收回。
謝凌鳶正了一下神色，柔聲道：“師兄毀了我的花，總要賠我點東西才行吧。而且這里太無聊了，沒有盼頭，我覺得難過，師兄若想我好好活著，不應該許我一些盼頭嗎？譬如今日種下的種子，明日會結怎樣的果？”
“你在威脅我？”楚敘瞇了一下眼睛，眼底布滿陰鷙，手指滑向謝凌鳶的脖頸，狠狠掐住。
“師兄，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師姐不是還需要我的心頭血嗎？你們應該不舍得我這么快死，否則也不會傷了我又救我。既然如此，我隨你們的愿，你們也稱我的心意，不好嗎？”
謝凌鳶盈盈一笑，氣息淡薄的如一場快被風吹散的霧，但仍將話說得清清楚楚。
前世，她無數次想死，卻都在關鍵時刻被四位師兄救了。
他們既然不舍得自己死，那就用活當做籌碼，要些自己需要的東西。
“我們？”
楚敘將這兩個字咬得很重，一瞬不瞬地盯著謝凌鳶眼睛，指尖的力道在收緊，一點一點扼住她的呼吸。
良久。
他松開手，輕蔑地笑了一下，怪腔怪調的說：“是，你還有利用價值，我們都舍不得你死。”
楚敘拿出幾株藥草丟到桌上。
這是他清晨采的，根莖筆直，葉片翠綠，上面還殘留露水，清香怡人。
“多謝師兄。”
“好好種，若種的好了，師兄再送你一點。”
“一定。”
***
***
謝凌鳶休息片刻，打開青瓷藥瓶，倒了兩顆藥丸出來，就水服下。
【九珍丸】：五品凡藥，益氣養血，健脾益肺。女子服用兼之有養顏美容的奇效，但不可多用，否則容易引起不良癥狀，如精神萎靡，食欲不振。
【收集凡藥碎片成功，獎勵下品靈石十枚】
這次獎勵竟然是靈石，真是想什么來什么。
謝凌鳶心情大好，拿起藥草種在院中。
【收集藥草碎片成功，獎勵補氣丹一顆】
【收集藥草碎片成功，獎勵聚氣丹一顆】
【收集藥草碎片成功，獎勵凝神丸一枚】
藥草共有三種，全部得了獎勵，謝凌鳶暗自松了口氣，澆完水，照舊坐在院中發呆。
雖然是發呆，實際她已經推開藏書樓的大門，去取收集進書冊的藥草。
都是一些補氣凝神的藥草，正好可以放進煉丹爐煉成丹藥。
因為品階較低，成功率是百分百，而且一個時辰就能煉成。
有了這些丹藥和靈石，今夜突破煉氣八階不成問題。
謝凌鳶歡喜之余，又想起一件事。
前世，也是這個時候，心頭血由三滴變成十滴。
是發生什么是事了嗎？
她凝眸想了片刻，很快找到一個突破口，回到房間，手往桌下一探。
密密麻麻的劃痕是她在這里待的天數。
每待一天，她都用指甲摳出一點痕跡，以防自己忘記時間。
前世，她從黑水崖出來后就沒有記錄了，因為她知道，自己再也出不去了，記了也沒用。
這一世。
她從黑水崖出來，添了四道劃痕。
加上之前被關進思過洞受刑的三天，她在這里一共待了三個月零八天。
她的生辰是四月十六。
如果她沒記錯，再過月余就是八月二十七，云劍宗十年一度的演武大會！
難怪！
云婉清急于突破。
上輩子，她與世隔絕，只知道三件事，還是由師兄們親自告知。
一，云婉清演武大會奪魁。
二，云婉清繼任云劍宗掌門。
三，云婉清一劍戰九州，救黎民于水火，扶大廈之將傾，結束人界千年亂世。雖未飛升，卻依舊被百姓奉為神女，建廟立祠，香火不斷。
看看，他們的師姐多么豐功偉績，震古爍今，難怪要與她分享。
謝凌鳶垂眸，嘴角噙起冷笑。
這輩子恐怕不能如他們所愿了。
心頭血乃是血中精華，蘊含修者修為，哪怕她的修為不如云婉清，但五行相克，長此以往，也能慢慢磨掉云婉清的性命。
令她成為一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空殼。
如今她才煉氣五階，對方不易察覺。
往后就不一定了。
她不能坐以待斃，必須盡快找機會出去。
一旦讓長虞真人發現血有問題，她絕無二次活命的可能。
***
***
神意峰。
凌煙閣。
楚敘帶著心頭血來找云婉清。
推開房門一看，長虞真人也在。
長虞真人已經五十有余，并未駐顏，容貌跟隨年齡增長，自然衰老，望之卻比同輩人年輕許多，莫約四十。
黑發長須，面容白凈，一雙眼睛甚是犀利，像極了夜晚撲食的鷹。
長虞真人隔著一架山水屏風，正在與云婉清說話。
楚敘見狀肅立在旁，未曾言語。
父女倆是在閑話家常，見他在，也沒有避諱，聊了半刻鐘才結束。
“楚敘。”
聊完，長虞喚了楚敘一聲。
“師父。”
楚敘依言上前，躬身行禮。
“今日的心頭血可取了？”長虞望向他，臉上的笑還殘余幾分慈愛。
楚敘拿出琉璃寶瓶，雙手奉上：“十滴心頭血已取，請師父為師姐施針。”
楚敘雖然是醫修，但為云婉清療傷一事，一直由長虞真人親力親為。
他唯一一次動手，是因為長虞真人前往縹緲峰參加宗門議事，無暇分身。
正是那一次，謝凌鳶服用五毒，險些害云婉清喪命。
若不是長虞真人回來及時，只怕后果不堪設想。
取血的謝瑾風，施針的楚敘也因此遭受了很重的懲罰。
謝瑾風至今臥病在床。
楚敘背上則還有二十道戒鞭留下的鞭痕。
長虞拿過琉璃寶瓶，神識一探，確認心頭血沒有問題后，他微微一笑，關切道：“鳶兒在靈鏡峰可好？”
楚敘垂眸回答：“師妹一切安好。”
“那就好。”
長虞寬慰地點了點頭，又說：“還有月余就是演武大會，你的修為遠在在眾師兄弟之上，莫要讓為師失望。”
演武大會，云劍宗門下七脈弟子皆可參加。
除卻縹緲峰一脈以守擂的姿態出場，其余六脈分別擁有八到十二個名額不等。
神意峰內門弟子較少，因此全員參加，更是在外門弟子中，選了三名筑基以上修為的弟子參加此次演武。
長虞對他們寄予厚望。
楚敘不卑不亢：“是，師父。”
楚敘走后。
長虞為云婉清療傷。
凌煙閣四周布下結界，以防有人來擾。
長虞揭開琉璃寶瓶，汲取心頭血。
猩紅的血液隨著他的召喚，在空中演變成十顆血珠子。
他掐指結印，念訣施法，給每一顆血珠子都注滿靈力。
這樣可以讓心頭血在云婉清體內更加活泛，更好的融合靈根與金丹。
很快，血珠子吸收完他的靈力，變得光滑飽滿，澎湃洶涌。
“去！”
他指尖一指。
十顆血珠子盡數沒入云婉清的心口。
云婉清只感覺心頭一熱，渾身如著了火般，炙熱難耐。
今日的心頭血，比以往更盛，令她有點難以承受。
手撐在床邊，呼吸一聲比一聲沉，耳邊全是“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喉頭翻滾著濃厚的腥味，好似有血液在沸騰，狂躁不安。
她咬緊牙關，極力壓制住體內的不適。
為了能讓自己快速突破筑基境，爹爹不惜以犧牲自身修為代價，啟動秘術，為她作引。
正是關鍵時刻，她不能露怯，必須堅持住！
一柱香的時間過去。
云婉清體內的燥熱終于平息。
她眼皮一顫，眼瞳倏地一亮，眼底有火光流淌。
感受到身體的變化，云婉清又驚又喜：“爹，我突破了！”
長虞真人聞言，欣慰一笑，失去血色的雙唇一張一合，氣息欲散未散：“那就好，那就好。”
說完。
身形一晃，向后倒去。
“爹！”
云婉清飛奔下床，扶住長虞的手臂：“你沒事吧爹？”
長虞就著她的手站穩，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道：“爹爹無事。”
“可是爹……”云婉清秀長的眉毛浮起憂色。
長虞笑道：“無妨，婉兒，一切聽爹的，只要你能在演武大會奪魁，一切都是值得的。”
長虞啟用的秘術名曰：獨斷天地。
乃是云劍宗不外傳的內門絕學，只有每一代的大弟子才能學。
將自己的修為傳功給他人，損自己一千，對方只得一百，費力不討好，很少有人會用。
而且每次啟用，施法者都要等到脫力而竭才會結束，傷精耗神，藥石難補。
云婉清自然知道，所以滿心擔憂。
但看到父親堅定的眼神，她只能點點頭，無奈應聲：“是，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