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鱈魚村熾熱而溫暖,四季如春,微風像是在親吻大地,陽光也在擁抱天氣。
這天林曉雨迎接了生命中第一個摯友,她的寵物“兔崽子”,兔崽子是爺爺用十塊錢在村里買來的,雪白的通透的肌膚,毛茸茸的身體和水汪汪地大眼睛都讓林曉雨愛不釋手。
她不懂什么是愛,或許爺爺奶奶拌嘴是愛,又或者柴米油鹽是愛,那愛到底是什么呢?此時此刻,她覺得,她想把所有好吃的都給兔崽子,這就是愛。
奶奶端飯進來的時候看到了林曉雨在撓狗,也沒喊她端飯。中午吃的是豬肉海帶湯,還有野菜窩窩頭。奶奶是個能干的女人,島上別人都不稀罕的東西在她手上都會妙筆生花。正吃著飯,座機電話響了,幾乎是一瞬間,林曉雨心間一緊。男人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半晌,匆匆說了幾句便掛了電話,從始至終,沒有提過她一句。
心里像塊沉悶的石頭壓著一樣,喘不過來氣。
“小雨小雨,咱們出去玩吧,囡囡也放假回來了,她身上的衣服好漂亮!”還好有人在她落淚前,把她拉了出去。
幾個女孩嘰嘰喳喳分享著囡囡從鎮里帶來的辣條,幾個女孩訴說著不同的見聞。
“哇,囡囡你爸爸好疼你,每次你去過暑假總是會給你買不同的漂亮裙子。”一個女孩滿臉羨慕。她叫康雅雅,父母離異,跟著父親一起生活,是個酒鬼,整日不務正業,還老去騷擾村里的寡婦。
“哎,對了,小雨,你爸不也在鎮里,他暑假怎么沒來接你啊。”
“是,”康雅雅也有點疑惑,“小雨,沒怎么見你父母回過家,是太忙了嗎。不過有在城里的父母真好啊,隨時都可以過去,不像我,我爸爸真一點都不疼我,他有時候不開心了還打我呢?”雅雅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她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我要考出去啊,然后理我爸爸遠遠滴
的,最好一輩子不見面。”
“你去哪兒,你只能呆在這陪我們一起長大。”
“哎呦呦,祖宗我知道了。”
年少的自尊心束縛著自己,以至于在友情面前,膽小如鼠,害怕一個不經意,別人就會嘲笑自己,就像裹著殼的蝸牛,永遠只敢藏在陰暗的皮囊。
“我討厭我的爸爸。”林曉雨冷不丁冒出來的一句話,讓眾人失神了片刻。
康雅雅是個會暖場的,她立馬打呵呵:“哎呦哎呦,我有時候也討厭我爸爸,他管的太多了,啰嗦得很,天天都在問我的學習成績,有時候考不好還好克扣我的零花錢。”
幾個人吃完了零食,約著明天一起去撿貝殼做手鏈,十幾歲的女孩都很愛美。
晚飯的時候林曉雨帶著兔崽子一起來到了碼頭,晚風吹著她額前細碎的頭發,把心也吹得破碎不堪。
想起晚飯的時候,爺爺眉宇之間都是喜悅之情,就連平時不舍得吃的咸鴨蛋都拿出來配著黃酒一起吃,奶奶說弟弟暑假要來老家一起過,明天就來了,他們明天早上要去鎮里買一些水果和日用品,讓他在家乖乖聽話。
想著想著,眼角處不知何時蓄滿了淚水,如果…如果她一開始沒有出生會不會好一些,為什么有些父母不懂愛還要把自己給生下來,只是魚水之歡的廢棄物嗎?她把兔崽子抱得緊緊的,小狗也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傷心,乖乖的搖著尾巴輕輕安慰。
天色陰暗了許多,讓人看不清臉上的喜怒哀樂。
夜色朦朧,一夜好夢。
林曉雨還在睡夢中就被一陣擾人的敲門聲給吵醒,她憤憤不平地打開木門,只見一個七八歲弟弟男孩站在門口,皮膚白皙,一看就是被精心養育的城里娃,就在她揉弄眼屎的時候,男娃盯著她喊道:“姐姐。”
在回神時候,男娃已經坐在院子的大樹下啃著她削好的蘋果。兩個蓮藕般的胖腿一搖一晃,好不開心。林曉雨特意坐了很遠,她正煩惱得不知如何開口,男娃含糊不清的指著黑色的大包,“麻麻給你帶的裙子,姐姐。”他咬到了一口蘋果核,咳得滿臉通紅。奶奶一進門就是這個場面,嚇得老人家手里的水果也不要了,幾個大步就趕到孩子面前拍了拍背。
邊拍邊惡狠狠地瞪著林曉雨:“你看看,你弟弟才來第一天你就差點把他嗆住了,你知不知道他是你爸爸的心頭寶,怪不得你爸不喜歡你呢,你一點點都不懂事,我像你那么大的時候都能幫我媽做大一家子的飯了,你會什么?”似乎是覺得不夠狠,后面又繼續罵罵咧咧地說了很多話。
林曉雨所有的脾氣在這一刻全部分崩離析,腦海里一邊邊浮現自己幫爺爺奶奶干過的活,因為心疼他們五十多歲而去坐小船幫忙收魚,原來一切微小的付出在奶奶眼里都不如一個金色的男娃娃。她滿臉失望,抽搐到雙手發抖,眼淚一直掉一直掉,最愛的爺爺也嘆了口氣,只是拎著手里的水果遞給她,她不要了,去他媽的親情!
她一直跑啊跑啊,沿著海岸不知道跑了多久,從熱烈的陽光下一直跑到月光暝色的夜晚,嗓子干得有些帽血,不知道什么時候外套掉了,夜晚的海邊有一絲絲清冷。
眼淚早已干澀,她不懂活著有什么意義。
余華說:“死亡是涼爽的夜晚。”有人也說,死亡是另一個極樂世界,林曉雨一步一步走向了黑色缺泛著茭白月光的大海。或者,死亡是一種解脫,她這么想著。
半個身子沉入了大海,海水冰冷又無情,海浪一下又一下打著她的身體,她凍的雙唇發白,發絲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后面好像有人在叫她,有一束白色的光晃的人睜不開眼睛,一個強健有力的手掌把她拉到了岸邊。
“咳咳!”小麥色皮膚的男生已經分不清是不是在生氣,整個臉蛋黑中泛紅,他額上冒著青筋:“喂,你是不是不要命了!大晚上的想不開要跳河,你是不是腦子里有點毛病,有人生于鴻毛死于泰山,你死了倒好,污染海水。”前面還挺正經,后面越來越離譜,林曉雨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心里的那點霧霾也漸漸散去。
兩個人互相交換了姓名,男孩和她說了很多,對方也在鱈魚一中上學,自小和爺爺一塊長大,三餐都是靠爺爺打魚為生。兩人正說著,就聽到了遠處大人們的呼喚聲,由遠及近。陳海洋臨走時站在海岸口對她說:“沒有什么是比生命更加重要要的,如果有,那一定是你的笑容,再見了,林曉雨。”
他的身影和夜色融為一體,那是大海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