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周末放假，她一如既往的坐在了熟悉的港口。媽媽。腦海里突然出現了一個名詞。母親在課文里是具體的，鮮活的，有血有肉的。但是在她腦袋里卻是空白的，上次作文課寫《我的母親》，別人都形容母親是偉大的雅典娜，是智慧的化身，是美麗的風景，也是孕育生命的傳承者，只有她自己寫—母親是一灘海水，潮汐潮落之間蒸發，波濤洶涌時模糊。

想到這，她眼睛里又蓄滿了淚水，又要奪眶而出了。

“喏，給你一瓶巧克力味的維他奶。”不用睜眼，林曉雨都知道是陳海陽來了。他的腳步無聲，但卻像細雨一樣滋潤了干枯如漠的心間。

“哎，陳海陽，你覺得大海深處有什么？會不會有一個亞特蘭蒂斯王國啊。”林曉雨接過牛奶，一股甘甜味和咖啡豆的濃香味蔓延整個口腔，令人陶醉。

陳海陽有些摸不著頭腦：“嗨我一個人男的哪里懂這些，奧對你，小雨你打算報哪個學校？如果不在一中本校就讀，那可能就要準備中考了，按你的成績讀本校綽綽有余，但是其他的學校…”他試探性地看了她一眼。

少女額間的劉海被風吹得輕輕揚起，陳海陽一時看得入迷，嘴里喃喃：“你想去哪兒我都…”陪你。

“四中。”少女斬釘截鐵。

前幾天那要死不活的父親來了電話，估計看到她成績不錯覺得自己臉上有光，說高中學費他給出，讓林曉雨搬過去和他們一起住，爺爺奶奶雖然不舍，但是為了孩子的未來他們也同意了。

學費？林曉雨嘴角露出苦澀的笑容，“陳海陽你知道嗎，我初中學費還是爺爺奶奶賣海貨爭得4600元，你知道當時繳錢的時候，我看著我爺爺拿著十塊的人民幣用長滿老繭的雙手一張一張低頭數著，每一張都是皺巴巴的，他還需要用手去撫平錢的奏摺，再遞給教務處的老師…”說到這的時候，林曉雨微不可輕地擦了一下即將掉落的淚珠。

“小雨啊，有時候原諒是一種解脫，如果我們只活在回憶里，那將是萬丈深淵，浪子都能回頭，更何況是血濃于水的父親呢？就算，就算有些父母沒有愛人的能力，但是他能給你提供一些經濟支持，能讓你看到更廣闊的天空，又何嘗不是一種快樂呢？”

“嗯，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有些人天生就有愛人的能力，林曉雨最討厭的一句話就是“你的父親也是第一次做父親，你要多擔待一點。”每每聽到這句話，她就如坐針氈，如鯁在喉。上天給了你生育的能力是希望你學會愛人，而不是“殺人。”

后來上了高中她才聽朋友說，陳海陽初中畢業就輟學了，繼承他爺爺的海貨。

“林曉雨，你怎么回事啊？”班主任是個年近三十的女人，眼角處有了幾絲淡淡的細紋，一副銀邊溝塹的眼鏡框讓她看著很干練。她先是談了幾口氣，語重心長地說：“林曉雨，你可知道你爸為了找我把你弄進市一中班有多難嗎？”

她沒啃聲。

她自然是知道爸爸那虛偽的面孔下，全是為了最不值錢的兩個字：“面子。”

走在校園的水泥道上，周圍的白樺樹上零零星星的幾只小鳥駐足在光禿禿的樹枝上，午后清冷的陽光打在波光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是無情便友情。

回到家時，繼母不冷不熱地遞了碗飯給她，“多吃點啊。”沒有稱呼，沒有噓寒問暖，偏偏是這樣的禮貌反倒顯得生疏，父親像是一只沒有感情能力的公豬，只知道發情和播種，對于接觸過一段時間又背叛自己的弟弟…嚼著嚼著，米飯在嘴里就變了味。一家四口水也沒有說話，林曉雨只覺得壓抑，飛快的吞咽米飯便回了房間。腳還沒落地就聽不到門外父親熱絡地聲音：“哎，這飯不錯，下次咱們買點…”

萬箭穿心。

如鯁在喉。

她總覺得是自己病了，所以她可以不去在意那些細節，而往往不在意的才最傷人。到底是弟弟昂貴的名牌鞋子還是比自己多的生活費，亦或者是—父母無微不至地愛護？

最近成績下滑的厲害，就連一向大大咧咧的康雅雅都看出來她的變化。她遞了一張紙條給林曉雨。

“你最近怎么了。”

“不知道。”

“我覺得你好像沒有精氣神，要不我們周六回趟老家看看陳海洋吧。”

“嗯。”

兩人心照不宣，誰也沒提家里的事。

那天晚上一起坐了車回到鄉下的家里，客車上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奶奶佝僂著背艱難的扛著兩筐玉米，康雅雅是個熱心腸的，一邊扶著奶奶上車，一邊讓林曉雨搬幫忙。

一路上都聊得不亦樂乎，看到兩筐玉米的時候，奶奶用干枯如柴的手指擦了擦眼角，渾濁的眼睛也變得有些模糊，她顫巍巍地說：“我啊，去鎮里看孫女，我孫女被他繼父打得體無完膚！這個不是不是人的玩意！”說到男人的時候，她的目光變得既鋒利又憤怒。

“孩子們，她叫陳光影。在鎮里一中上學，你們要是見到她幫我讓她好好學習…”奶奶絮絮叨叨說了一路，臨走的時候把兜里的兩個暖乎乎的大蘋果留給兩人。

康雅雅的爸爸來接的她，順帶捎了她一路。和她跳脫如兔的形象不一樣，他的很沉悶，個子高挑大氣，黝黑的皮膚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健康。

告別了康雅雅，林曉雨就一個人來到了村里的碼頭。腳趾因為得了甲溝炎導致走路有些疼痛，她細心的脫下鞋子，赤腳走在柔軟的沙灘上面，享受著溫熱的海風帶來的片刻愜意。

如果她能像風一樣自由就好了，無拘無束。不用想著處理人際關系。

在回神時，陳海陽已經自然的坐到了她身邊。手里拿著家里晾曬的牙齒，他變高了，五官也隨著年紀的增長變得成熟穩重，眉宇之間多了一絲帥氣。

“海洋這么美，不知道被吞進去什么感覺。”

陳海陽不接話茬，炫了一口鴨翅，肉嫩爽口。“高中生活怎么樣？”

“無情的爸，不熟的媽，欠債的弟弟和好想去死啊。”聽到“死”時他表情不是很好。

“我不是很懂，可他們不是把你接過去了嗎。那不是說明他們還愛你嗎？”

“不是的，”她促膝抱住自己，“不是這樣的，你根本不懂，他只是為了面子，怕大家說他，每次一和我吵架就不跟我講話，我主動道歉了他也不冷不熱，如果我對他沒有價值，我估記…”她舔了舔干燥的唇。

估計會和《駱駝祥子》里的小福子一樣，淪為娼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