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完脈,裴泯喚來婢女讓她們看著霍珈,自己站起身送太醫出去。
一路到了門廊,他才開口:“夫人的病況如何?”
太醫恭敬:“并無大礙,霍將……夫人自小習武,身體強健,恢復力驚人。這些都只是皮外傷而已,我已開了外用的傷藥,裴大人每日為夫人按時涂抹即可。”
“只是,心病難醫,夫人郁結于心,氣血不通,以至于臥病不起。還請裴大人多多勸慰夫人,早日放下的好。”
裴泯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伸手做請:“多謝,張大人請。”
“裴大人請。”
送走了太醫,裴泯面色復雜,轉身準備回到金鈴園去陪霍珈用膳。
結果還沒等他走到,天外便飛來一只白鴿,落在他肩膀上。
白鴿的腿上綁著一支細小的竹筒,待他取下后它便迅速展翅飛走了。
掌心里食指寬的信紙上用蠅頭小楷寫著兩個字“速來”,裴泯看后,皺著的眉頭更加緊鎖。
他很快調轉腳步,從后門架馬疾騁而去。
“夫人,用點膳吧?”
丹珠避開傷口,將她從床上扶起來。
霍珈順勢起身,卻不小心拉扯到傷口,悶哼一聲。
誰知丹珠突然“撲通”一下跪倒在地,磕頭求饒,嚇了她一跳。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她聲音還有些氣虛,只是威嚴仍在:“快起來,你這是做什么?”
“求夫人不要告訴將軍,否則、否則劉管家會打死奴婢的!”
丹珠哭著磕頭,很快額頭便紅的要滲出血似的。
霍珈皺眉,暗道,裴泯現在竟如此暴戾?
若只是因為這樣一點小事便要處死下人,實在是小人行徑。
想到他曾經在霍家恭謹的模樣,心中諷刺,倒也辛苦他在霍家裝模作樣這許多年了。
最后,她緩了緩語氣:“快起來吧,我不會告訴他的。”
“謝夫人!”丹珠喜極而泣,抹了抹眼淚,稚嫩的小臉通紅。
“那夫人可要用膳?”
霍珈看著她閃閃發光的眼睛,拒絕的話一時間有些難以出口。
她無奈妥協:“用膳吧。”
“是!”丹珠語氣歡快的欠了欠身,到門口吆喝了一聲。
很快幾個穿著水綠色羅裙的婢女便端著精致的飯肴,按次序擺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霍珈看在眼里,忍不住眉頭緊鎖。
區區將軍府,竟然敢如此招搖,連最普通的婢女都穿著絲綢羅裙,奢靡至此,恐怕落人口實。
她雖常年征戰在外,卻也明白朝中飛短流長,裴泯這般行事魯莽,實在不像他的風格。
想到這里,她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關心這勞什子裴泯做什么?他將來若有什么禍事,也不過是他咎由自取。
眼下最重要的,是她自身的處境。
她觀察到,這些婢女進出都要在門口停頓一下,想必是門口有侍衛在看守。這裴泯擺明了是要將她囚禁在府中。
她感嘆,本以為此次被俘,命本該絕,卻沒想到茍延殘喘活了下來。
至于裴泯……她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救她。
他本是霍家贅婿,在大燕,贅婿是最讓人瞧不起的。哪怕他因此走上仕途,年輕有為,卻也難免在背后被人議論說是踩了霍家的梯子才被一路提拔。
如今大燕的太陽已經落幕,改朝換代,他終于可以擺脫霍家的束縛一展抱負,另娶賢妻。
為何要強行和她綁定在一起?
霍珈閉上眼睛,她想不明白,也不愿再想。
她現在最擔心的還是她的爹娘。
霍家兵權已交,多年征戰讓新皇對霍家早已恨之入骨。她在關外時便已聽說,父親還有母親已經被流放至嶺南,家仆散盡。
嶺南荒僻,雙親年紀大了,也不知他們的身體是否扛得住。
垂下眼睛,她心道,無論如何她要先出去再說。
“夫人怎么只喝粥,嘗嘗這道醋芹吧,很是開胃。”
丹珠夾了一塊芹菜放在霍珈面前的碟子上,她淡淡的“嗯”了一聲,把菜放進了嘴里。
淡淡的醋酸味在嘴里蔓延,芹菜脆嫩,汁水飽滿,的確還不錯。
咀嚼著丹珠夾的菜,她裝似不經意的問起:“你們將軍去哪里了?”
方才說要同她一起用膳,這會兒卻又不見了蹤影,不知是單純的在敷衍還是另有隱情。
“奴婢不知,只不過往日這個時間,將軍都在書房議事。”
“議事?和誰?”
“這,奴婢也不知,或許是朝中的某位大人吧,將軍的書房我們一般是去不得的。”
霍珈含著粥“唔”了一下,表示自己知道了。
燕江有一條支流橫貫京都,那是整座都城最繁華的地段。
安淮河,嘆春樓。
這樣一處銷金的溫柔鄉,最是喝酒笙歌的好去處。
三樓的雅間里,一男子半倚在軟榻上。他穿著白袍,戴玉冠,手里搖著竹骨的金扇。
裴泯推開門,濃烈的脂粉香氣撲面而來。
看到來人,榻上男子瞇著狐貍眼笑了:“菜都要涼了,裴將軍此刻才來,恐怕要錯過了飲酒的最佳時機。”
“此言差矣,”裴泯臉上掛著笑,上前把他遞來的酒一口飲盡,翻過杯子展示:“臣以為,正是此刻。”
榻上的人輕笑一聲,起身走到窗邊,伸出手撫摸著架子上的寶劍,神色不明。
忽然間,寒光一閃,裴泯拿著酒杯的動作一頓,頸側刺痛,絲絲涼氣透過傷口傳向四肢百骸。
燕凌熙握著劍柄,眼神凌厲:“你闖了地牢?”
雖是問句,卻語氣肯定。
裴泯仿佛沒看到架在脖子上的劍刃似的,隨手把酒杯拋在了桌子上,轉過頭,盯著燕凌熙的眼睛:“陛下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你倒是坦誠。”
他冷笑,手上用力。
“我安排你‘叛’進大梁的軍隊,不是讓你節外生枝去的。”
脖子上的傷口越來越深,血珠擦過透亮的劍,浸濕衣領。
二人對峙,最后,還是燕凌熙先敗下陣來。他冷哼著收回寶劍,語氣冰冷:“霍家三代驍勇,忠君護國,你救她,我不反對。”
“只是,你救她,時機卻不對。若是驚動了蠻人,讓他們起了疑心,那我們所有的計劃都將全部付之一炬,在這件事上我不允許有任何意外的發生,你明白么?”
裴泯不置可否,抬起眼睛和他對視:“除霍家軍外,還有一支軍隊,可助陛下完成大業,”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接著才說:“不過,這支軍隊需要霍家的密令才可號令,而這密令,只傳霍家女。”
“哦?”燕凌熙有些意外的揚起聲音:“若你所說當真,養私兵,那霍家可是要誅九族的大罪。”
“能為陛下所用,助陛下奪回大燕,那便不算私兵。”
“你威脅朕?”
裴泯不承認也不否認:“派入皇城的暗兵已分走了我們全部兵力的大半,如今我們兵力匱乏,若想一舉得勝,霍家這支秘密軍隊可謂是雪中送炭。”
說完,他勾了勾唇:“在那之后,是私兵,還是戰將,全憑陛下定論。”
燕凌熙眼神促狹:“你還真是霍家的好女婿。”
似乎是聽不出來這句話中的嘲諷,裴泯神色不變:“陛下別忘了答應過臣的事就好。”
燕凌熙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回他的軟榻上去了。
“裴將軍可是我的左膀右臂,自然是忘不了的。”
裴泯斂去眼中的神色,作揖:“家中內人仍臥病在床,若陛下無事吩咐,臣請告退。”
燕凌熙淡淡的“嗯”了一聲算是允了,只是在他臨走前又丟給他一件東西。
“這是?”
“半枚玉佩而已,你收著便是。”
可是這半枚玉佩小巧精致,怎么看都像是女兒家的玩意兒。雖然不解,但礙于是燕凌熙所賜,他身為人臣,也無法拒絕。
收起玉佩,他出了嘆春樓,準備架馬回去。
路過杏花樓的時候又停下來去買了袋桂花糕一起帶回去。
冬天的夜來的早,裴泯是踏著黃昏將盡到家的。
還是從后門進去,穿過了長廊,便是雪滿枝頭的金鈴園。
推門進去,彈開肩頭的雪,喚下人把蠟燭全部點上。
“你們夫人呢?”
暖色的燭光點亮臥房,窗戶關的嚴絲合縫,卻莫名有一股寒氣透進來。
下人垂著頭回答:“夫人在里邊休息。”
揮揮手,讓下人退下,他整了整衣服抬起腳往里邊走。
“夫人,我給你帶了桂花糕回來。”
房間里靜的可怕,裴泯有些無奈的上前,正要撥開珠簾往里走,卻突然腰間一涼,很快,身后溫熱的體溫俯上來,淡淡的熱氣喝在耳畔。
“你究竟想要什么?”
霍珈握著匕首,抵在裴泯的后腰上,只要他有一點掙扎,她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殺了他。
“裴泯,你騙的了別人,卻騙不了我。”
裴泯僵硬著身體,一動不動,只是嘴上卻絲毫不慌亂:“夫人是在怨我食言沒有陪你用午膳?”
等了一會兒,他又嘆了口氣了:“好吧,我今日的確是去了花樓,但那都是為了應酬,夫人你行行好,原諒了我這次吧。”
說著,他伸出手悄悄摸向后邊,想要趁她不備反制。
只是霍珈反應更快。
她一個屈膝踢在裴泯的腿窩上,反手制住他的雙臂,匕首換了個位置,亮閃閃的貼在咽喉:“別耍花招。”
裴泯也不反抗,喉嚨里溢出悶哼,聲音黏黏糊糊的:“夫人輕點,疼。”
霍珈不吃他這一套,語氣不改:“你把我的東西藏哪兒了?”
“什么東西?”
他在裝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