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之對這一天發生的事很是奇怪,本是著急趕路的隊伍莫名其妙在驛站停了下來。后面還是聽鐘來說今日不趕路了,在驛站休整半日。
多日舟車勞頓的她聽得這個消息開心的不得了,連中午飯都沒吃直接在房間大睡了一覺,一直睡到了晚間時分,才被肚子嘰里咕嚕的聲音吵醒。
外面天已經黑透,估計已經過了晚飯時間。慕之本想忍一忍,等到第二天早上再說,奈何越忍越餓,翻來覆去半晌,她終于忍不住起身,打算去后廚碰碰運氣。
夜深人靜,除了自己房間,驛站中只剩零星的幾盞燈火在風中飄浮。
慕之偷偷摸摸繞過崗哨溜到了驛站的后院。
驛站的后院很大,廚房縮在西北的一個角,白日她乘坐的馬車和押送犯人的囚車都停在院里。
那些犯人也是倒霉,這一路沒有屋子給他們住,吃喝拉撒都在囚車里,雖然已經是春天了夜里還是冷,有好幾次慕之看見他們凍得瑟瑟發抖。
不過這不是她能關心的,聽岑琛說他們犯了罪,說是什么貪污軍備,還餓死了人,那就是活該了!
慕之只看了一眼就走開了,她一路貼著墻摸進廚房,摸黑翻找了一陣子,所幸還有幾個冷掉的饅頭。
慕之當即揣了兩個,躡手躡腳的從廚房走出,不想剛一出門便遇到有人走了過來。
慕之以為是囚車的夜間看守,下意識躲到一面墻后。那人似乎沒有發現她,一路朝囚車的方向走去。
今日守著囚車的守衛是幾個新面孔。
夜里冷,他們幾個在馬廄里的空地鋪了張席子,圍著火堆一邊喝酒一邊說笑,絲毫沒注意身后有人走近。
慕之盯著那人一直走到距離囚車約莫兩丈的位置,便不肯向前走了,他看了看左右無人便將一個東西扔了進去。
風中似乎傳來一個物什落地的聲音,可惜太輕微,只在耳邊響了一下便被看守差役的說笑聲淹沒了。
慕之當即感到不對,有心提醒他們,奈何自己手里還舉著兩個饅頭,這樣過去怕是不太好,那幾個人她不認識,再被當成小偷,那多丟人。她想了想,打算明日和岑琛說說這件事。
回到房門口,慕之將一個饅頭放進口中咬住,騰出一只手來推門。門被推開的一瞬間,她差點叫出來。
只見岑琛端坐在房中,正皺著眉看她,和她手里的饅頭。
慕之當即退了幾步,以為自己走錯房了。
“別跑,你沒走錯,是我有事情和你說!”
慕之這才停住,岑琛輕咳一聲,起身解釋道:“剛才敲門,敲了半晌你也沒回應,看你房里亮著燈,就推門進來了,誰知你不在,就自作主張進來等了!”
“唔……”
岑琛見她口中還咬著饅頭,笑著說道:“餓了?”
慕之第一反應是覺得他在嘲笑自己,畢竟誰家姑娘大晚上不睡覺跑到后廚偷吃饅頭,還是兩個,只是他的聲音太溫柔,聽不出一絲嘲諷的意味。
慕之覺得臉頰有些熱,她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快進來吧!夜里冷!”
待慕之到房中坐定,岑琛笑著道:“我讓他們拿些點心給你。”
“不用了,我吃這個就行!”
慕之走進房,坐到桌前拿起饅頭咬了一口,又像想起什么一樣,將另一個饅頭遞給岑琛。
可惜岑琛吃東西一向精細,他在朔北被逼無奈吃了好幾日的冷硬饅頭已是吃出來陰影了,當即搖頭表示拒絕。
“哼,挑剔鬼,你不吃我吃!”
慕之看著他那副模樣就來氣,賭氣咬了一大口饅頭,才意識到這么晚了,岑琛找她肯定是有事,忙喝了茶將口中的饅頭順了下去,問道:“找我做什么?”
岑琛輕咳一聲:“我是想問你到上京后的打算!”
打算?
她能有什么打算,只能說靠著岑琛打聽一下那印章主人的下落,同時她也拿著那個印章到書畫攤和當鋪去問問,看看能不能發現些線索。
岑琛見她沒回答,便問道:“我想說你到了上京在何處落腳,有沒有住處?”
“這……”
她倒是沒有想過,自己雖然有塊金餅,但是她就只有一塊,剩下那三百五十枚銹銅錢甚至可以忽略不計,能不能花出去還是兩說。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找到母親和阿姐,在住店方面肯定是能省則省,實在沒錢,野地橋洞也不是不能湊合!
似乎是看出了她得想法,岑琛道:“我在上京有處宅子,雖然不大,卻也夠住了,你要是不嫌棄可以先住我那里。”
說著他嘆了口氣,故作哀傷道:“那印章的主人和我家雖是世交,但他死后,我們聯系就少了。前幾年聽說他的后人舉家搬去了外地,想打探消息恐怕要費些時日,不過你放心,我會盡力也給你探聽,有情況就及時通知你,你看如何?”
慕之頓住了,她沒想到岑琛半夜找她來,就是給自己安排住處。
他為什么對自己這么好,僅僅是因為自己帶他走出朔北嗎?
她感動之余,又覺得他是有所圖謀,但轉念一想,自己一窮二白,又有什么可圖謀的?
慕之想了想,問道:“那我去你家老宅,會不會給你造成不便?”
岑琛連忙擺手;“不會,不會,本就是閑置的,你不嫌棄就好!”
“唔”
慕之點點頭:“若是如此……那便多謝了!”
見她答應,岑琛不禁松了口氣。
他的想法很簡單,以找印章主人的消息為借口,設法穩住她一陣,自己則趁這空檔,派人去十八年前父親外放的州郡去打探消息查證她的身份。
這樣她也不會拿著那枚印章在上京城到處找爹,能避免許多麻煩!
解決一樁心事,岑琛覺得整個人都暢快不少。
“那就這么說定了,明日還要趕路,你早點睡吧!”
他說罷站起身揉了揉慕之的頭,在慕之茫然的目光中,喜形于色的走了出去,連步履都輕快了幾分。
***
因為有陳寶在,接下來的路程便沒有太趕,一行人慢慢悠悠走到上京已經是第三日的上午。
“孩兒給母親請安了!”
“侄兒方鐸見過姑母,一年未見,不知姑母近來如何?”
“好好好”
蕭儼死后,蕭嫣已經由長公主,進封為了大長公主,她雙眼含淚忙扶起蕭方鐸,慈愛道:“你瘦了,也黑了!”
被冷落的岑琛笑笑,站起身道:“說得便是,娘你不知道這一年多我們吃了多少苦!”
大長公主轉頭看向岑琛,立刻神情大變,嚴厲道:“我沒和你說話,繼續跪著去!”
岑琛撇撇嘴沒敢再言聲,撩袍繼續跪了下去。
蕭方鐸難得同情的看了岑琛一眼,又被大長公主拉過去噓寒問暖。
兩人說了好一陣子的話,大長公主也一直沒叫岑琛起來。眼見天色將晚,蕭方鐸起身告辭。
“姑母,天色已經不早了,孩兒還要入宮再去拜見太后,改日再來看望姑母!”
“好,太后畢竟是你的嫡母,你今日回京不能不去拜見。”
大長公主眼含熱淚,看著比她高了一個頭得蕭方鐸,嘆道:“方鐸長大了,也出息了,你這次立了功,太后不會虧待你,只等著孝期過了成婚,再擇一好封地,便能安度余生了!”
她說得蕭方鐸心中一澀,低頭道:“謝姑母掛懷,方鐸這便走了,改日再來陪姑母!”
“好,去吧!”
大長公主出庭相送,直到門外見他上馬才擦著眼淚回身。
堂內,岑琛早已跪得兩膝生疼,趁周圍沒人,趕緊坐上椅子喝茶揉腿。
“咳”
堂外似乎傳來一聲輕咳,岑琛連忙放下茶盞,在地上跪正了身子。
大長公主早就看到岑琛的小動作,也沒心思追究,她走到上首坐定,沖他招了招手。
“豎子,你過來!”
岑琛笑意盈盈地挪膝過去。
“母親……”
“哼,你還有臉叫我母親!”
她冷下臉色:“當初方鐸奉旨巡邊,你也腿癢是不是?連聲招呼都不打就偷摸跑去北境一年多,都說父母在不遠游,你那些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說著又紅了眼眶,一旁的侍女碧柔忙遞過手帕,安慰道:“大長公主這一年多可是沒少念了小侯爺,如今小侯爺回來了,怎么還生這樣大的氣?可當心氣壞了身子!”
“是啊,是啊!”
岑琛忙挪膝上前安慰:“孩兒也無一日不在思念母親,只是……”
他忽然不往下說了,大長公主放下手帕,斜眼看他:“只是什么?”
岑琛故作低落道:“只是……母親也知道子初他素來不受待見,雖有皇命在身,恐怕北邊那些兵痞也不把他放在眼里,這不是父親和云州知州有些交情嘛!我也是想著去幫幫他……”
他嘿嘿笑了一聲:“當然也想給給自己長長見識!”
“我怎么不知道他處境艱難?走得時候身邊衛兵都沒有幾個,還是我分了長公主府一半的衛兵給了他!”
其實看見兒子回來,她氣就已消了大半,之所以讓他跪著也是氣他不將自己安危當回事。
見大長公主神色動容,岑琛乘勝追擊,一邊殷勤的給她捶腿,一邊道:“哎呀,母親,孩兒知錯還不行嗎?”
“孩兒又不是不回來了,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站在您面前嘛!只是男兒志在四方,想來母親也不愿看到兒子酒囊飯袋不學無術,整日在后宅廝混吧!”
提到后宅,大長公主眼淚倏然而止:
“話說你爹已經死了三年了吧!”
岑琛手上動作一頓,莫名覺得有些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