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琛沉著臉,腳步極快,慕之亦步亦趨的跟著他。
岑琛一直走到一處沒人的河岸才停下腳步。
他看著對面的河岸似乎心情很差。
慕之見他許久沒說話,試探著說道:“我,是不是給你闖禍了?”
“誰說得?你明明立了功!”
他很聲音平和,慕之卻感到了壓力
“我,我是怕他們害你……”
她攪著手指:“我是不是讓你很難堪了!”
“難堪?你還知道難堪?”
岑琛忽然有種莫名的怨氣沖上了頭頂。
“你可以讓鐘來過來稟告,哪怕讓鐘來壓著人過來,也好過你這樣……你,你看看你剛才那是什么樣子?”
慕之小聲說道:“鐘來那時不在……”
“為什么不在?”
慕之低著頭沒出聲。
她不說,岑琛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保不齊就是她把鐘來給甩掉了,他現在忽然很后悔,他怎么就一時心軟將她給帶了出來,還是應該將她送去鄉下的莊子。
綁著送去!
他低頭瞥見慕之手里的繩子,那是剛剛用來綁那兩個男人的,他扯過那線繩看了一眼:“這是什么?”
“紙鳶的線……”
“扯了幾個紙鳶的?呵,還搓成一股了?”
岑琛簡直要被氣笑了。
“可真有你的!”
慕之眼里已經蓄滿了眼淚,她隱忍了片刻終于忍不住道:“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就應該裝作沒看見,我就應該將他們兩個放了,都是我的錯!”
她說著扭頭便跑,岑琛急忙拉住了她,卻被她甩開手。岑琛跟著她一路跑到遠離河岸的一棵樹下,她終于停下了腳步,回過頭兇巴巴道:“你跟著我干嘛?”
岑琛擦了擦頭上的汗,上前幾步道:“你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生這么大的氣?”
“你說我怎么了?你討厭我,我不該離你遠點嗎?”
岑琛有口難辯:“誰說我討厭你了?”
岑琛見她傷心也不敢再說重話,緩和著聲音道:“我剛剛心情不好……”
“那你就沖我發脾氣,我不過是擔心你,怕你被人害,我有錯嗎?”
“沒有,沒有我的錯!”
形式陡然逆轉,上一刻還在理直氣壯質問她的岑琛,莫名其妙在氣勢上矮了下去。
見慕之不理他,他急得不知該作何解釋,只道:“唉,你……你讓我說什么好?”
半晌岑琛嘆了口氣:“我不過是怕你出去拋頭露面……”
慕之一怔,隨即又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道:“我,我又不是什么見不得光的東西,你為什么不讓我拋頭露面?”
“你……你是女人!”
“女人怎么了?”
慕之哭著指向遠處的人群:“那有很多女人,她們為什么可以?”
岑琛捏了捏額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萬一……”
“萬一什么?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覺得我這樣綁著人押過去不體面,給你丟人了!”
瞧不起倒沒有,覺得丟人倒是真的……
不對……這都什么和什么?
他確實是怕慕之的行為太過張揚,暴露她的身份,他怕她母親尋到,他確實有些私心。按說他不該生這樣大的氣,可他今日確確實實是沖她發了脾氣。
他自認為修養很好,基本從不與人疾言厲色,現在是怎么了?
岑琛一時沒出聲,慕之頓了片刻,抽泣著說道:“我們朔北抓到外面人,都是這樣押過去的!”
“好了”
岑琛只覺腦袋嗡嗡的,他把著慕之的肩頭將她轉了過來,溫聲道:“我知道你為我好,怕你出去也是有我的苦衷……”
他后面聲音有些輕:“等到以后你就明白了!”
見慕之一時沒答話,他溫聲道:“我不生你的氣了,你也別生我的氣了好嗎?”
慕之猶豫了片刻,十分堅決的說了句:“不好!”
岑琛:“……”
自己好心替他抓賊,卻被他無緣無故罵了一通,這么輕易就原諒他,那她豈不是很沒面子。
她負氣轉到一棵樹下蹲著去了,任憑岑琛怎么哄也不理他。
“子顧?”
蕭方鐸不知何時走到了近前,他垂眸看了眼慕之,又看了眼一臉煩躁的岑琛,問道:“怎么樣?”
怎么樣,還能怎么樣?
岑琛一臉生無可戀,心道好消息是她不再跑了,壞消息是她還在生氣!
“慕公子?”
阿柳的聲音忽從側方傳了過來。
慕之擦著眼淚回過頭。
阿柳身旁不知何時多了個侍女,過度驚嚇使她面無血色,現在靠侍女的攙扶著才能走這么遠。
“阿柳,你怎么在這?”
阿柳蒼白著臉笑了一下,溫聲道:“我來看看你!”
她看了眼身側的蕭方鐸:“翊王殿下給咱們找了輛馬車,我們……一起回去吧!”
“我……”
慕之想說自己不回去了,又不知怎么開口。
岑琛也繼續勸道:“別生氣了,和我回去行不行……”
慕之還是不言語。
岑琛狠了狠心,說道:“回去的時候讓你騎馬!”
慕之身形一頓,垂著的頭瞬間抬起:
“真的?”
今日上京城倒是熱鬧許多,沿街的商鋪都開了,街上車水馬龍,出來踏青的人太多,又差不多都趕在這時候回城,以至于造成了街道擁堵。
一路走走停停,慕之一邊走一邊暗暗記下沿途的當鋪和書畫攤。
她自然得趁著這機會多記住幾個書攤當鋪,等有機會出來好打聽印章的事。
慕之心里能感覺得出來這個家伙,雖然對自己很好,但他絕對是有什么東西瞞著自己。她并沒將找母親的希望全寄托于岑琛身上,還是要自食其力。
到了轉眼就到了申時,慕之一行人終于出了青棠大街轉入平康坊。
一處畫梁精致的閣樓上,三三兩兩的女子聚攏在一起說著悄悄話,不時還偷瞄著眼前的車隊。
“快看快看那個,那個就是翊王,真是好生俊俏?。 ?/p>
“翊王確實好看,但我覺得小侯爺也不差,長得好看不說,舉手投足間都是風流……”
“嘶,不對,”
在眾人身后,沒加入討論的女子忽然出聲道:“跟在小侯爺身后的那個赭衣少年是誰啊?你們見過嗎?”
眾女子皆搖頭。
那女子笑道:“我問問,”
說罷她真沖車隊喊出了聲:“誒,那個小哥……”
車隊的一行人聽見皆盡轉頭,慕之看了看四周,又見那個女子正對著自己笑,愣了一瞬,納悶道:“在叫我嗎?”
那女子笑笑:“是,小哥,你接著!”
她似乎向這邊扔了什么東西,慕之接住一看,竟然是一方手帕,那手帕里包著些花生棗子之類的果子,慕之笑著道:“多謝了!”
“不用謝,小哥常來玩就是了!”
慕之笑著沖他們招了招手:“好啊,有機會一定!”
“哈哈哈……”
閣樓上的女子聞言笑得花枝亂顫。
慕之開心的將果子收進懷里,又見那帕子上繡著幾個字:
“吟月閣?”
慕之輕輕的念了出來,轉頭問道:“子顧,這是什么地方?”
蕭方鐸眉頭一皺,回過身看了她一眼,但沒說話。
岑琛則是身子一僵,他低聲道:“沒事少打聽!”
“為什么?”
她說著帶著幾分討好道:“你以后有機會能不能帶我去看看?”
岑琛“……”
慕之不解的看向岑?。骸澳隳鞘裁囱凵??干嘛這么看著我?”
她轉頭一看,其余的人也是神色各異,總而言之,都很古怪。
申時末,一行人終于行到興安坊的翊王府前,車轅緩緩停下,蕭方鐸和岑琛等人下了馬,從元嘉郡主借來的那個叫阿秀的侍女也將阿柳攙扶著下了車。
阿柳休整了一路也好了許多,臉色逐漸轉為紅潤。
她下車后嘗試著走了幾步,轉而施禮道:“謝翊王殿下,奴婢已好了許多,可以自己走了!”
一旁的汪春關切道:“要不還是讓阿秀扶著你進去吧!”
慕之也道:“就是,你小心些,別摔了,要不我來扶你?”
阿柳臉上一紅,推開阿秀的手獨自走了幾步,腳步雖然緩慢,好在還是穩的。
她低著頭怯聲道:“你看,我真的好了!”
慕之笑了笑:“那便好!”
蕭方鐸也點了點頭,轉身對阿秀道:“此行麻煩你了,冷楓,賞她些銀子,用我的車送她回溫家!”
阿秀忙施禮道:“何言麻煩?翊王殿下折煞奴婢了!”
冷楓取了一塊銀子遞給阿秀,阿秀驚慌的不敢接受。
“拿著吧,殿下賞你的!”
冷楓直接將銀子塞到阿秀手里,隨即撩起車簾:“請上車吧!”
阿秀捧著那塊銀子忙沖蕭方鐸行了個大禮。
“奴婢多謝殿下賞賜!”
蕭方鐸客氣道:“還煩請女使回去后待我多謝元嘉縣主!”
“是,奴婢定當向縣主轉達?!?/p>
***
溫府在城北,一路過去到溫府時天已是傍晚,阿秀在府外謝過冷楓后便徑直走了進去。
溫府不大,不多時她便行至了正堂,恰巧溫妧碰見正在訓弟弟:
“文章背不下來,寫字也不認真!”
溫妧平時說話一直很溫柔,只有在訓弟弟的時候才會露出嚴厲的一面。她點著紙上的幾個字:“你看看自己這幾個字寫得無峰無骨,這幾個更是橫不平豎不直!”
“姐姐……”
一旁站的少年是溫妧的十四歲的弟弟溫適,他已經有了成年的身形,被訓后卻蔫頭耷腦,依舊像個孩子一樣,討好的向她解釋:
“姐姐,你別生氣,我真的是很努力的再寫了,先生也說了我是底子不好……”
“什么底子不好,明明是你不用功!”
她說罷扔了那頁紙,恨鐵不成鋼道:“你這樣讓我怎樣張口讓你入崇文殿做陛下伴讀?”
“阿姐,我錯了……”
見她真生氣了,溫適眉目低垂,恭恭敬敬的道歉,不敢再給自己找理由。
她呼出一口氣,神色有些低落:“也怪我,父母去世的早,我又多在宮里陪太后,疏于對你的管教……”
溫適聽她提起父母,心里一陣內疚。
溫妧的母親雖是為太后的妹妹,但也只是庶妹,溫父則是個低階小官,在溫適還小的時候便雙雙故去。
父母雙亡后溫家入不敷出,她親眼看著姐姐為家里生計操心勞力,后來還是靠著阿姐在宮中陪伴太后,被封了元嘉縣主后日子才逐漸轉好。
長姐如母,他算是姐姐帶大的,此時見她傷心,也是愧疚萬分。
“阿姐你,不要傷心,都怪我,我這章重寫就是了……文章我會好好背,字我也好好寫,我以后會用功的……”
他說著就要下跪,溫妧連忙扶住了他。
“唉,不過是說你幾句,做什么這么著急,男兒膝下有有黃金,豈能隨便下跪,快起來!”
溫適抹著眼淚道:“阿姐在宮內奔走,每日那樣辛苦,我卻一點也不爭氣……阿姐你罰我吧,怎么著我都認……”
見他越哭越兇,溫妧一陣無奈,她本來是想著憑借太后的關系,將他送去給新帝做伴讀,做了皇帝近侍以后也能謀個好出路。
奈何以他現在的功課,她都沒辦法和太后張口,即使將來能做個低階小官,恐怕也是像父親一樣碌碌無為一輩子。
溫妧一陣嘆氣,也不忍心再責罰,只道:“這次就算了,下次若是再沒長進,我可不會饒你!”
“是是是,”
聽到她這么說,溫適這才緩了一口氣。
見她一時沒再說話,溫適小心翼翼開口問道:
“阿姐今日還入宮陪伴太后嗎?”
溫妧頓了頓:“不去了,今日在家!”
“真的?”
溫適立時將方才的難過拋之腦后,興奮道:“那我去再買些吃食,阿姐你不知道,上京城新開了一家酒樓,叫順興來,里面的菜可好吃了!那我這就去安排!”
他說罷雀躍的跑了出去。
“唉,都十四了還沒個大人樣子!”
溫妧看著他那孩子氣的模樣又是一陣惆悵,自己已經和翊王許了親,總歸是要嫁人的,自己嫁人之后必然是要去隨丈夫去封地,上京城恐怕再無人庇護他了,以他這樣的性子,今后該如何是好?
若是不行,那只能帶他一起去封地了,太平無憂一輩子倒也不是什么壞事。
溫妧心中這樣想這,心里也寬松了些。想到自己一月未出宮,她正準備遣人召總管過來問問溫適的近況,抬眸卻見到了堂下等候的阿秀。
這么快就回來了?
她整理了下儀容,端正道:“阿秀,進來吧!”
“是”
“怎么樣?他叫你去做了什么?”
一進門,溫妧便開口問道。
阿秀說了一遍岑琛馬車損壞的事,又說了蕭方鐸對她的感謝。
溫妧聽罷臉色舒緩,涂著蔻丹的玉手緩緩撫摸著桌上的紙張:“就這樣?他要人,只是因為小侯爺的侍女受到驚嚇,崴了腳需要人攙扶?”
阿秀猶豫片刻,說道:“是……”
溫妧察覺阿秀神色異樣,問道:“怎么,有什么你看著不對的?”
阿秀低著頭,說道:“還請縣主恕奴婢多嘴!”
溫妧皺眉道:“有話直說就好,我不會怪你!”
“是”
阿秀捏著袖子,緩慢開口道:“按說翊王府到公主府還有些距離,應當讓我將人送去大長公主府上,但她卻是在翊王府下的車!”
溫妧神色微變:“有這等事?”
“千真萬確”
聯想到蕭方鐸在宴席上頻頻看向河岸的樣子,溫妧忽然有種不太好的感覺。
難不成他喜歡那侍女?
靜默片刻后,溫妧柔和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確定?”
“奴婢以性命擔保,絕對沒錯!”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切記此事不要向外張揚!”
“是,奴婢告退!”
阿秀走后,房內只剩了溫妧一個人,她靜了須臾,臉上露出一抹輕蔑的笑。
“大長公主府的侍女?”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