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了，這是2004年的春節(jié)，距奶奶去世快半年了。

春節(jié)期間，電視上播放的是《天不藏奸》，父親從三十晚上開始看，每天看到夜里一兩點。

初二，是我們這里給前一年過世的親人過節(jié)的日子，姑姑，姑父們來給奶奶過節(jié)，吹完中午飯，他們就都去了二姑家。晚上，父親自己說道著，姑姑們一股腦的都走了，沒一個人留下。又說到，大姑父最講究，每年都要給我和哥哥壓歲錢。在他看來，他離了婚，低人一等，大姑父給我們發(fā)壓歲錢是看的起我們。姐姐妹妹們沒有一個人關(guān)心他，讓他很自卑。

初三晚上，他的手機(jī)沒有信號，他就往手機(jī)的天線幫了很長的一根鋁線，也收不著信號，就又帶著我去一個會修電視的大爺家，找他修修。這個大爺是兩個兒子，大兒子20多歲時，掉進(jìn)咸陽湖，溺亡了。去了大爺家，大爺也沒修好。路上，回來時，父親拉著我的手，放進(jìn)他的衣兜說，明天讓班車捎到縣城去修。

回到家我們看電視看到夜里一點多，因為過年所以睡的比較晚，我和父親睡一個被窩。

夢中，我迷迷糊糊的聽見有人打呼嚕，我們家是沒有人打呼嚕。我實在吵的不行了，喊父親把燈打開，父親沒有回應(yīng)，我一下子清醒了很多，摸索著開了燈。

只見，父親眼睛往上翻，我顧不上穿鞋，喊來一個院子同住的嬸子，嬸子掐父親的人中。又讓我趕緊去大爺家喊大爺，爺爺和堂哥也跟著來了。大爺喊來村里的醫(yī)生，醫(yī)生就說父親不行了，問他什么病，他說可能是煤氣中毒了，趕緊往床上抬，一會的功夫父親就沒了氣息。爺爺站在屋門外哭了一聲就倒了下去，我順手撤下屋門兩邊那紅的刺眼的對聯(lián)。父親是一點多睡的，剛四點人就沒了。同院子的嬸子，把給他丈夫做的新鞋，穿在了我父親的腳上，身上穿的是父親年輕時候的西裝。

天剛蒙蒙亮，父親早已被架上了草床，姑姑們也都哭著進(jìn)了大門。

大姑父和三姑給父親擦臉時，他的耳朵后面是青紫的。至于父親為什么會突然就死了，三姑和大姑父猜測是被修電視的大爺家的那溺亡的兒子，拉著耳朵，叫走了。醫(yī)生說是煤氣中毒，但我的父親里爐子最遠(yuǎn)，而且我和哥哥一點事也沒有。母親和繼父猜測，是被父親相好的丈夫給毒死的，猜測是被繼父或者同院子的嬸子的丈夫給毒死的，因為父親總是要燒死母親和繼父，而且去繼父家門口押踩過點。我猜測是同院子的嬸子的丈夫，是因為我父親和這位嬸子也是不清不楚的。我把想法告訴母親，母親說繼父沒有弄死的必要，母親又問我為何懷疑同在一個院子住的叔叔，我沒有告訴她理由。

至于父親為什么會突然死去，到現(xiàn)在也是個謎。

為什么，我家院子會住著別人，因為這位叔叔前些年犯盜竊罪，被人打成了腦震蕩，他家的窯洞在下雨時塌方了，沒地住。嬸子找到父親，請求收留他們一家，我家共有五間房子，父親看他們可憐，就騰出來一間。就這樣，我們就住在了一個院子里。

正是因為父親的好心收留了這一家人，在父親去世后，這家人把我們家里的東西賣的精光，連地板車的車輪都賣了。

父親出殯前，我給母親打去了電話，電話號碼就是哥哥寫在報紙墻上的那串?dāng)?shù)字。電話那頭的母親說四姨夫也去世了，和我父親是同一天走的，也是正月初四，我母親在閨女中排行老二。

父親早上下葬，中午大家商量著我們兄妹倆的去處，一屋子的人。

最先發(fā)話的是我的大爺，他說給我哥和他兒子一般大，沒法一碗水端平。

三姑，小姑說，他們住在縣城，小鍋小灶的，不方便。

大姑說她家已經(jīng)有四個孩子沒法撫養(yǎng)。

二姑夫說，他愿意收留我，也就添雙筷子的事。

爺爺說她照看我們兩個，大爺家的房子有一間是他的，因為當(dāng)時蓋房時說好的，爺爺拿錢，給爺爺留間房子。大爺這時不愿意了，說同進(jìn)一個大門，鄰居們說她閑話，他的意思是自己不收養(yǎng)，也不讓爺爺管我們。可當(dāng)時的我們，父親奶奶都去世了，母親改嫁了，唯一的依靠就是爺爺，我們能去哪里。

最后的決定是哥哥跟著大姑，我跟著二姑。那年我過完年剛12歲，哥哥15歲。

哥哥去了大姑家，第二天一早就跟著姑姑家的大表哥去市里的飯店端盤子去了，我去了二姑家讀書。

父親去世多年，我仍無法從悲痛中走出。夢中無數(shù)次夢見父親回家了，我拉著父親不讓他走，他只是在沖我笑，夢里沒有對我說過一句話。我告訴旁邊人父親回來了，但他們都看不見父親，只有我能看見。有時會夢見有人給了我一串電話號碼，說是父親的，我怎么也把電話號碼按不對，好不容易按對了，打過去沒人接，電話響了很久終于電話那頭有人接了電話，接通的一瞬間，夢就醒了！夢里哭，夢醒了也哭，世人千千萬，唯獨少了我的父親。

我甚至一度懷疑，父親是流浪遠(yuǎn)方，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父親生前最疼我，去世的前一晚，還帶著我去修手機(jī)，把我摟在懷里睡的覺。

他去世的那年冬天帶著一頂帽子，后來這頂帽子到父親去世，也一直在墻上掛著，我沒有膽量把帽子拿下來留作紀(jì)念！后來這頂帽子隨著房子的倒塌，被埋沒。

我很后悔，那年我剛知道了父親的生日是臘月十六，我想在他生日的時候給他搟頓面條吃，但不記得什么原因，生日當(dāng)天沒有給他搟面條，可能是上學(xué)去了，后來父親去世，這件事也成了我的遺憾。

回顧父親的一生，因是家里老小，嬌生慣養(yǎng)，才鑄就了他好吃懶做，脾氣暴躁的性格，終究是毀了自己，也毀了母親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