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的月光自窗外灑進屋里，落在周雯發頂，與白發融為一體。
周雯撐著床邊緩緩站起，對著怔愣的丈夫一字一頓重復。
“孫子洲，我們離婚。”
房間里的氣氛漸漸變得窒息。
孫子洲面色緊繃，直直盯著周雯，好半天才開口。
“周雯，別鬧。”
“我不知道你為什么突然說這個，但我們都不年輕了，別像小姑娘一樣作。”
孫子洲不耐煩地扯了扯衣領，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你離不開這個家的。”
篤定的語氣，嫌惡的眼神，讓周雯像是第一次認識面前的人。
沒等周雯說話，孫子洲放緩了神色，伸手來拉她。
“好了，別多想了，快去做飯，媽身體不好，不能挨餓……”
明明自己從沒有無理取鬧過，幾十年來第一次提起，卻被他認為是無理取鬧、作。
而即使到這個時候了，他也要讓自己去伺候家里人。
周雯猛地甩開他，“別碰我！”
孫子洲沉下臉，“周雯！”
“別在這裝模作樣，我們離婚，給你一個把沈靈俏接回來的機會。”
孫子洲一愣，眼里多了絲慌亂。
周雯冷笑，“畢竟人家小姑娘跟了你那么久，總不能一直沒個名分，不是嗎？”
“你在說什么？!”
孫子洲有些心虛，抬高了聲音。
“我之前就跟你說過，她只是我的學生！你的這種猜測傳出去會毀了人家的名聲你知不知道！”
“學生？”
周雯咬緊牙關，“如果只是學生，你為什么會帶她去逛商場，買那么多奢侈品，甚至，跟她在那輛你送給我的車里接吻呢？”
孫子洲眼皮一跳，“你跟蹤我？！”
周雯死死盯著他，往日滄桑無神的眼珠此時瞪起來，亮的嚇人。
“我不稀罕跟蹤你。”
“我不過是在給你媽簽手術同意書的路上，意外遇見了本應該參加講座的丈夫出軌，而已。”
話落，屋內寂靜無聲。
周雯只能聽見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和極速跳動的心跳。
她本以為能在孫子洲眼里看到愧疚、悔恨。
卻沒想到……
“你說什么周雯？你答應給媽移肝了？”
孫子洲像是沒聽見她后面的話，握住周雯的手，擠出笑容。
“我就知道你不會放著媽不管不顧的，只要你不鬧離婚，等媽做完手術，我就在家好好陪陪你。”
沒等周雯否認，房門突然打開，沖進來了幾個人。
婆婆、兒子、兒媳。
他們和孫子洲一樣，臉上帶著笑容。
“哎呀媽的好媳婦，我就知道你不會看著媽受罪不管的。”
王麗娟站到周雯身邊，將她和孫子洲的手摞在一起。
“媽知道，子洲這些年一直忙于工作，忽視了你，你放心，媽肯定是站在你這邊的。”
周雯望著婆婆喜笑顏開的臉，抽出手。
“我什么時候說答應你們移肝了？”
她的視線從屋內眾人的臉上掠過。
“從我知道孫子洲出軌的那一刻起，你們就休想打我的主意！”
做好了離婚的準備，知道了隱瞞這么多年的真相，周雯恨不得將這些年來受的苦全都還回去！
她為了這個家放棄了工作，從早到晚每時每刻不在忙家務，而那時的丈夫、婆婆、兒子在外出聚會，在廣場聊天，等他們回家了，還要挑自己的刺。
干了那么多年的活，她肩頸腰椎都落下了不少毛病，甚至，還得了早期胃癌。
她本來愿意挺著這具脆弱的軀體去給婆婆做肝移植。
但現在。
“你們不是想讓沈靈俏當兒媳，當媽媽么？”
周雯咬著牙，“那你們就去找她好了。”
說完，周雯抬腿就走。
“周雯，你不要鬧了！”
孫子洲剛扯住她的手腕，一個用力，迎來的是狠狠一巴掌。
啪！
“放手！”
周雯厲聲喝斥，“周一早上十點，我要是在民政局門口看不見你，我就把你和沈靈俏的事公之于眾！”
她放輕了聲音，一字一頓，“孫子洲，你知道，我做得到。”
孫子洲愣在原地，過往碎片一幕幕浮現眼前，其中那個明艷張揚的女人和眼前滿臉滄桑的面容漸漸重合。
等他再回過神來，周雯已經離開家了。
王麗娟雙手一拍，癱坐在地就開始哭嚎。
“哎呦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啊，得了肝病，兒媳婦不僅不管不顧，還要鬧離婚，自己的丈夫和兒子兒媳都不管了！”
“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啊……”
啪——
臥室的燈被打開，突如其來的亮光讓眾人不適地閉了閉眼。
“爸，這怎么辦？”
孫巖皺著眉念叨，“媽不是一直都很聽你的話嗎？怎么突然鬧成這樣？要是她真把你和沈姨的事公之于眾，那怎么辦？”
孫子洲長吐一口氣，搓了搓臉，“她不會的。”
是啊，周雯不可能那么做。
她那么愛自己，不惜跟家里人鬧翻也要跟自己結婚。
因為愛自己，所以在知道自己不能生育后愧疚了一輩子，任勞任怨。
她這么愛自己，不過就是因為今天發現自己和沈靈俏的事才有些生氣，等過兩天了哄哄她就好。
孫子洲扶起癱坐在地的母親，幾人往客廳走。
“這件事你們就先不要管了，周雯那邊我去說。”
“婚肯定不會離，靈俏那邊這幾天我會少去，至于肝移植的事……”
周雯那個人，等自己好言好語哄上兩天，她就會自己跑去醫院的。
從家里出來，周雯一時間竟不知道去哪。
當初為了和孫子洲結婚，她跟家里鬧翻決裂，至今沒有聯系過。
好友，她也已經很久沒有聯系過了。
單薄脆弱的身體扛不住初冬的晚風。
周雯沿著街邊慢慢走，胃里漸漸泛起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在難受。
她慢慢坐到店鋪的房檐下，按壓著胃，卻根本沒有緩解。
劇痛吞噬了她的意識。
“……院長，那位患者之前查出胃癌早期，但不知道為什么沒有住院治療……”
嘈雜的聲音響起，周雯眼皮動了動，隨后睜開了眼。
這是，醫院？
周雯還沒回過神，一道聲音從旁邊傳來。
“周雯。”
“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