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王湘菱母親去世后,她獨自過的第一個生辰。四月,天已經很暖了。
帶上請裁縫新做的衣裳去王家,一進王家門,院里已經鬧翻天了。王湘菱的大伯滿院追著小兒子親,小兒子不讓,就跑到母親身后躲,小兒子躲,他老子就捉,被老子捉到小兒子就哭,小兒子一哭,小兒子娘就鬧,小兒子娘一鬧,老子就甩手罵罵咧咧進屋去了。
寧安翊這時才意識到為什么王湘菱明明住在角落卻說自己的住處很安靜了。
裁縫做了一模一樣的兩件衣裳,一件碧藍色,一件藕粉色,寧安翊帶來讓王湘菱選,就當作是送給她的生辰禮物了。王湘菱選了那件碧藍色的。雛菊小小一朵,很平常,適合觀賞,是她們都喜歡的花樣。
她嫁過來所帶的舊行李不多,藕粉色衣裳算一個。
“但是那件衣裳現在已經不在了,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好的部分幾乎沒有,破損的像塊肚兜,補不好了。”
越懷玉說著說著動情地流下了眼淚,這種不受頭腦控制的自然反應讓她感覺心力交瘁。她突然好累,好想就地躺下睡一會兒。
寧安翊傷心質問道,“你怎么可以不認得我?”
“你若是可以確認我是我,我很抱歉,因為我什么都不記得了。我傷了腦袋,人被扔在了郊外,是在江邊城的郊外。我腦子里只有近一年的記憶。”
“江邊城?”寧安翊莫名覺得這個地名很熟悉,但一時又想不起在哪里聽過。
“此行,我只為找尋我自己。”
寧安翊來到了她的身邊,握住她的手,含淚說道,“從前的人和事,你只需要記得我就好了。”
她的父母都已經不在了,記得起只會徒生傷悲,或許不記得才是對她最好的。而她大伯一家耍無賴對她所做之事,忘記了最好。
寧安翊從嫁妝箱底翻出了一件藕粉色的衣裳給她看,果然,就是這件!除了顏色其它是一模一樣的,連花樣的位置都相同。這下,她就是王湘菱,真的不能再真了。
寧安翊把越懷玉攬在懷里哭泣,訴說著自她失蹤以來,她去過多少地方找她,連城里城外的枯井、河底都找人撈遍了,就是不見她的蹤跡……王家人不管,寧安翊就去報官。官差到王家去問話,她那個大伯母就堅稱說她是和野男人私奔了,連夜跑的。官差去看了王湘菱的臥房,果然,細軟盤纏都帶走了。
“可是,我醒來時腳上連雙鞋子都沒有,更別提什么細軟盤纏了。”越懷玉解釋道。
寧安翊輕蔑地冷哼一聲,想起那日的情景她仍是憤憤不平。“哪里來的什么野男人?那分明就是她胡謅出來的。也就騙得過那些糊涂官差,可騙不過我。此后,我也沒有法子了,只能當父親去外地做生意時才能發發你的畫像尋人,還是一無所獲。”
“陽城到江邊城,比陽城到這里還要遠,想必做生意也不會到那么偏的地方去吧。”
越懷玉不似寧安翊那么動容。比起寧安翊因為找到自己高興哭得梨花帶雨,她卻半滴眼淚也落不下來,顯得無情又冷血。她的心中暫時對她確實沒有什么情感,假哭也哭不出來。
寧安翊發現了,于是挑起她的理,“口口聲聲說什么要找尋自己?你的心已經被偷走了。王湘菱也好,越懷玉也罷,一個沒了心,一個沒了從前的經歷,單憑哪個都湊不成一個全乎人。”
“這是什么意思?”
寧安翊只是表面笑笑,故作神秘地不做多余解釋。
和陶家二少奶奶熟絡的好處就是能去到陶家更多的地方了。不拘束于后院那一塊小天地,越懷玉才發覺,原來天地竟如此開闊。
“為什么當我問到你,我父母住在何處,具體地址是哪里時,你卻不回答我了?”
趁著寧安翊心情好,越懷玉找準時機講出了自己的問題。
寧安翊喂魚食的手攥緊了拳頭,刻意不扭頭去看她的反應,冷靜道,“因為你在哪兒,他們就在哪兒。”
“這話是……什么意思?他們都在天上嗎?”
“是。所以你大伯一家才有機會傷害你。若是他們還在,你會被保護得很好。”
這兩日的心情大起大落,越懷玉的精神幾近崩潰。她苦苦追尋的不就是父母雙親嗎?他們都不在了,那她到底是誰,找到家住在哪里還有什么意義嗎?沒有意義。
得到答案,越懷玉直接暈了過去。
“她怎么了?”越佳年看著躺著被送回來的越懷玉,憤怒地質問著送她回來的人。
在他們身后,還有一個人剛邁進門。見到他,那人居高臨下地問,“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哥哥,以后,也會是她的愛人。”
他看向越懷玉的眼神里充滿柔情,是真的心里話。
那人聽出來了,卻仍輕佻地追問道,“這兩個身份,難道不矛盾嗎?”
他眼中閃過一絲動容,而后更加堅定。“我們就是這樣的關系,所以,在這兒不要讓奇怪的人有奇怪的想法來靠近她。否則,只要我活著,我一定會還回去的。”
她這是被威脅了嗎?寧安翊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男子,對他頗有興趣。上下打量一番,這人最大的特點大概就是此刻的刺頭架勢了,讓人很有安全感。他此刻的氣勢不像是個手藝人,倒像是皇帝身前的帶刀侍衛。
光看面龐是個正直人該有的臉型,一看就為人剛正。
可就是這樣的人,怎么能說出引導她相信他們是那種兄妹亂倫的話呢?好費神經!男人真的好難懂!她要花上更多的精力來對付陶二才行。
“好好照顧她吧。”留下一句話,寧安翊帶著隨從瀟灑地離開了。
越佳年守在越懷玉的床前,看著她因倒地而磕傷的額頭被白布包裹著,讓他回想起了初見她的那日。
那日她也是像這樣在床上一動不動地躺著,不知什么時候才會醒,時不時地從眼角滑下兩滴眼淚,莫名讓人感到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