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戈壁灘。
夏天,太陽蒸烤著土地,像是把土地最后一點點水分,榨干榨凈,小小的土丘,一座連著一座,山丘上偶爾冒出的沙棘叢和沙棗樹,葉子無力的低垂。時不時可以看到一兩條蜿蜒而行的河道,但你要問河道里的水呢,早都干涸。一路上的人家倒是能遇上幾個,也早都人去樓空。
遠處,一支隊伍邁著整齊而堅毅的步伐,踏入XJ的土地。他們身著樸素的軍裝,歷經長途跋涉,鞋底已沾滿塵土,卻依舊步伐有力。
這群人目光堅定地望著遠方,他們的臉龐被陽光曬得黝黑,汗水順著臉頰滑落。肩上的槍支和沉重的行囊沒有壓彎他們的脊梁,心中保家衛國的信念如同一團熾熱的火焰。他們相互扶持,高唱著激昂的軍歌,那歌聲在空曠的天地間回蕩,仿佛是對這片土地的莊嚴宣告:他們將用熱血與生命,守護XJ的每一寸山河,在這片神奇而廣袤的土地上,開啟一段波瀾壯闊的歲月。
“我們這是翻過多少座山了?”
“數不清了。”
是啊,從江南一轉眼到了江北,高山峽谷,大江大河,從綠意盎然到黃沙漫漫,故鄉也從清晰變得模糊。石頭只能在夢里想著故鄉的山水田園。
他只記得淮海戰役的時候,他在幫解放軍用小推車運物資。本來想著新中國成立,看著村里在宣傳土地改革,可以分得一些土地了。結果,三房家的發話了,地可以給,不過由于他和他的哥哥都沒有結婚,家里不需要養孩子,直接給了一塊邊地,平時連水都澆不上。更可惡的是,他平日里看起來和藹的二嬸,在族中長老面前上演了一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在全族面前裝可憐,他二哥為了息事寧人,屈服了。
顯然,石頭沒屈服,他找遍了人,想讓大家評評理。殊不知,沒爹媽的孩子,就想魚兒離開水,誰會在乎!此時此刻,石頭無意識撇到了征兵處,那里有好多人在報名,他不識字,但他知道這支隊伍似乎要去很遠的地方。本著試一試的態度,石頭報了名。臨走前,二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撫著石頭的背,“好弟弟,到XJ了不要忘了哥哥,哥哥也就放心了。”“放心吧,哥,我去XJ,一定過去托人給你寫信帶過來,我要讓瞧不起我的人說不出話來。”
夜里,刺骨的寒風,吹得石頭不由得打了個踉蹌。這一路,他硬生生的扛了過來,他頭一次真真正正的體會到什么叫做“沙子打人”“風割人”,有幾次差點被風吹到天上,后面長了記性,風來了背幾塊大石頭,躲到山窩窩里,這才好些。盡管如此,石頭依舊咬牙堅持,因為他知道,沒有后路,只有生死未卜的前路,既然選擇向前,就要一直走下去,走下去,就有希望,走下去,就會有明天的太陽。希望在前方,路就在腳下。
終于,過了不知道多久,這支部隊的前面傳出來了前所未有的喜悅:“到了!到了!”起初,目光越過茫茫荒野,只能望見天邊有幾團模糊不清的暗影,似有若無地隱匿于大地的褶皺里,仿佛是曠野與蒼穹交織的幻夢殘痕,稍一分神就會消散不見。
隨著腳步的緩緩前移,那暗影漸漸有了輪廓,低矮而敦實的形狀開始顯現,像是大地微微隆起的土包,又似蟄伏的巨獸,與起伏的地貌相依相偎,雖仍朦朧,卻已能讓人確定那里有著不一樣的存在。
漸漸走近,地窩子的模樣愈發清晰起來。泥墻的紋理、屋頂的線條逐漸映入眼簾,墻上歲月侵蝕的痕跡,屋頂覆蓋材料的斑駁,都一一可見。原本模糊的輪廓此刻變得分明,那扇小小的門,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往昔的故事,迎接著來人,也將一段段艱苦卓絕的歷史歲月,毫無保留地展現在眼前。
一群人從地窩子鉆了出來,歡呼著,舉著紅旗,排成兩列夾道歡迎。頓時,連日來的疲憊都變得有了意義。兩支隊伍瞬間匯成了一支隊伍一,軍服的綠色,紅旗的紅色,讓這片原本黯淡無光的土地多了一絲生氣。大家聚在一起握手談笑,紛紛問對方家鄉在哪里,家中人還好嗎?為什么來到了這?不一會兒,大家都熟絡了。石頭由此明白,原來來到這里的不止有安徽人,還有四川人,河南人,山東人,山西人,甘肅人……五湖四海這一概念,在石頭這形成了具象化。石頭他們是第3批來到這里的人。此前的兩批完成了當地斗地主,土改的任務。由此,石頭才明白啊,原來不止安徽有地主,XJ這么貧瘠荒涼的地方也有地主啊!
這使他又不得不想起在小的時候他被地主欺負的那段經歷,地主永遠是高高在上的,永遠守著最大化的利益,地主可以娶很多個小老婆,有時候來收租的時候也順帶著帶著自己的大小老婆們,像看猴子似的看著他們收稻谷。時不時還指著他們調笑一番,戲弄他們這些普通老百姓一番。一旦租子交不起,非打即罵,甚至把家里面的東西都搶光。自己的父親母親就是這么被地主活活逼死的。想到這兒,他又不自覺的流下淚來。
最近的這幾天晚上,他們可以借住到之前來的這些人的地窩子,但此后他們要自己去挖地窩子。說實在,石頭對地窩子并不了解。但覺得天色已晚,團長催他們該休息了,他便借住在老黨家的地窩子里。老黨比他大一些,二十來歲,早過來了兩三年,安徽安慶人,家里世代書香門第,來到XJ,純粹是一腔報國志,家里面人原本都在安慶給他找了一個很好的工作,偏偏瞞著家里面人,向西而行,來到XJ。老黨領著石頭,去到了他的地窩子,嘿嘿一笑:“茅石頭同志,以后你有什么難處就來找我。最近這段時間,就住到我的地窩子里就行。不過你要分清楚,我的地窩子啊,是在第5排,從左往右數的第3個位置。你可別跑錯了,跑錯了就難瞧了。”石頭不自覺的摸了摸頭,有些局促的說:“這地窩子,怎么住人啊?我這頭一次住,有點兒不自在啊。”“莫急莫急,這不就帶你進去了嗎?”
彎下腰,輕輕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混合著泥土與干草的獨特氣息撲面而來。地窩子里光線昏暗,眼睛得稍稍適應一會兒,才能看清屋內的布局。地面有些坑洼不平,腳踩上去,能感覺到土地的緊實。角落里,一張簡易的床鋪映入眼簾,破舊的被褥隨意堆放著,仿佛還留存著住客的體溫。墻壁上掛著幾件打著補丁的衣物,隨著從門縫擠進來的微風輕輕晃動。旁邊有個簡陋的灶臺,黑黢黢的鍋底還帶著上次做飯的痕跡,灶臺上擺放著幾只缺了口的碗和一把銹跡斑斑的勺子。頭頂的房梁上懸著幾束干枯的草藥,在這狹小靜謐的空間里,默默訴說著過往生活的質樸與艱辛,讓人不禁對曾經居住于此的人們心生敬意與感慨。
“老黨,你平時還做飯啊!”石頭驚訝地說。
“嘿,我不做飯,我是要成仙嗎?剛來的時候不會做,瞎搗鼓了幾天也就會了。”
“老黨,你還會補衣服啊!”
“那可不,我補衣服,僅次于來的那個姓鄭的裁縫。你可別小看我,這地窩子的每一個角落,都是我一點一點挖出來的。起初,我一開始啥都不會。到后面,真的,什么也就會了。”
石頭不由的暗暗佩服起了老黨。他想了想,如果是他,可能日子也就湊合的過。努力的在苦難的日子里開出別樣的花朵,這是他所不敢想的。“天也不早了,睡覺吧。”這一夜,許是之前太過疲累,石頭睡得很沉很香。
第二天,老黨叫石頭起床。隨便吃了些包谷面窩頭,便聽到了部隊集合的聲音。石頭慌忙整好衣冠,戴好帽子向外面奔去。只聽團長說到:“從今天起,我們先把剛來的同志們的“房子”問題解決了。”“報告團長,請問是住地窩子嗎?”人群中傳出了問題,“是!”團長用不容置疑口氣回答。“可是這東西能算房子嗎?又硬又不舒服,灰塵還很大。”此時此刻人群中出現了很多細小的議論聲。“我理解同志們的質疑但是啊我們在的這個地方跟其他地方不太一樣,一年四季風沙很大,如果在沒有改變環境之前,我們住房子,那毫無疑問房子里全是土。而且以我們現在的實力而言,要想建房子,我們連最基本的木材都很難弄到手。希望同志們能夠諒解,在現階段克服困難。我我相信我們會有住上大房子的那一天的。”政委耐心地勸導著大家,“大家不要慌,一會兒到我這來領,一人一把鐵鍬,沒有的話可以問這邊的同志們借。”
拿上了鐵鍬,石頭開始向老黨討教如何建窩子的經驗。老黨點了點頭,說:“你這得多找幾個人搭伙一塊兒干。今天你幫他干,明天他幫你干,這樣才能干得快一些。”此時此刻,石頭的同鄉衛金跑了過來,“石頭哥,這活不好干,咱們再加上老蔣,小盧,還有老黨哥,在一塊干,你看中不中?”“中!”
說干就干,在那片空曠的荒野之上,一群人選定了一處地勢稍高且平坦的地塊開始建造地窩子。首先,幾人揮舞著鐵锨鋤頭,奮力挖掘地面,一锨锨土被掘起,飛揚的塵土在陽光中彌漫。不一會兒,一個長方形的大坑漸漸成型,深度約有一人多高,坑壁被修整得盡量齊整。
然而,接下來他們就有點犯了難。這個戈壁灘,木頭可真不好找。老黨一拍腦門,“我知道一個地方,往西走,有條河,當地人稱為屯河,屯河邊上有樹,還有很多蘆葦,是造地窩子的好材料。咱明天去那兒,弄上些材料。”“這是不是得打報告啊?”小盧很緊張地問到,“肯定得打呀,我們來回得花上一天的時間呢。”老黨說。“那是不是得有人看著點,省得有人把我們的家給占了。”這話一出,大家哈哈笑了。“那行,小蔣在這看著,繼續在這干,看看能不能在把這個地窩子掏大點,其他人跟我走。”傍晚像團長打了報告,團長同意了這個要求,順帶讓老黨帶著其他的新來的也去屯河邊上找材料,早日把地窩子建完。
太陽還沒出來,老黨帶著石頭小盧和衛金帶上工具,四人開始向西走,后面還跟了很多人,大家都是為了早日建完地窩子而努力。走了大概三個小時,半大的太陽已經爬到了天空上,終于走到了屯河旁。50年代的屯河,宛如一位質樸而堅毅的母親,靜靜流淌在那片廣袤的土地上。河水不算湍急,卻帶著一種沉穩的力量,水質略顯渾濁,裹挾著泥沙,那是歲月與大地賦予它的獨特印記。
河的兩岸,沒有過多修飾的堤岸,只是自然形成的土坡,大片大片的野生蘆葦在風中頑強地挺立。遠處,是一片片農田,勞作的人們偶爾會來到河邊,用簡單的器具汲水灌溉。簡陋的木橋橫跨河面,橋身的木板在行人的腳步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河畔沒有現代的休閑步道與景觀設施,只有偶爾可見的幾棵老榆樹,斑駁的樹干見證著時光的變遷。石頭又想到了家鄉家鄉的小溪是清澈的,里面有黃鱔有小魚,還有小螃蟹,小的時候自己經常和伙伴們背著小背簍偷偷出來抓泥鰍和小魚,在后山破舊的土地廟里烤著吃。可是這里的河水卻是渾濁的,渾濁的讓他覺得有點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未來的路在哪里。
“石頭你愣什么呢?快割蘆葦呀。”不遠處小盧叫他,石頭這才緩過了神,拿著鐮刀開始割蘆葦。不遠處老黨和衛金找到了一棵榆樹,相對而言,它比較直些,粗細當房梁也剛剛好。兩個人開始伐樹。不知不覺,就這樣干到了下午。在大家的團結努力下,蘆葦也割好了,房梁木頭也鋸好了。大家一起整理好了東西,開始向回走。由于回來的時候帶的東西重大家就互相換著背,背累了就休息一會兒,繼續往回趕。就這樣天黑的時候終于趕到了居住的地方。
老蔣一看到大家,興奮壞了,急忙上去幫忙。大家往地窩子前一湊,好家伙,老蔣也沒少干,不光挖的大,還掏了幾個壁櫥。大家都餓的不行,往食堂沖去,窩窩頭比原來更加香甜。吃完飯大家就休息了。
第二天,幾個人一起扛來一根根粗壯的木桿,一邊扛,一邊喊著號子,小心翼翼地架在坑頂,搭建起人字形的屋頂框架,用麻繩緊緊地捆綁固定。隨后,眾人齊心協力將成捆的蘆葦和茅草搬運過來,一層一層地鋪在木桿上,再用泥巴糊住縫隙,以防漏風漏雨。
第三天,大家在坑的四周用土坯和石塊壘砌矮墻,一塊塊土坯被穩穩地砌上,泥漿填補著每一處縫隙,雙手沾滿了泥巴也毫不在意。墻砌好后,在向陽的一面留出一個小小的門洞,安上一扇簡易的木門。
最后,眾人跳進地窩子,將地面仔細平整,鋪上厚厚的干草,一個雖簡陋卻實用的地窩子便建成了。幾個人望著自己的杰作,臉上露出欣慰又質樸的笑容,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在這地窩子里的安穩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