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世良帶領商隊如期起行,一家人在府門口送別。這邊葉氏去佛堂拜佛,景世俞帶著下人去視察鋪子,家里留下兩個大閑人,準備惹是生非。
“沒意思啊沒意思……”景美人靠在貴妃榻上,擺弄著手中的帕子,“姐姐,你說大哥去辦貨了,卻把咱們留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呢……”
景玥在桌邊寫字,一笑,“這叫什么話。大哥不走,咱們也得留在家里。而且,娘一個人照顧著爹,很辛苦的。就算有丫鬟,難道不要我們勸慰著么。”
景美人只手托著下巴,嘆道:“可不是呢,就大哥多事,還囑咐門上不讓咱們出去逛呢,氣死人了……”
景玥安慰她,“你可以找些事來做,繡花好了,不然練練琴,或者,我陪你下棋如何?”
景美人盯了景玥一陣,忽然撲哧一笑,“姐姐你別逗了,難道這些事你喜歡做啊?!”
景玥停了筆,扭頭看著她答道:“不喜歡。不得已而為之,未為不可。”
景美人哼了一聲,悶悶的玩兒著手帕,半晌,猛的起身奔到景玥身邊,拉住她帶進里間。
“怎么了?干什么啊?”景玥不解。
景美人環視四周,悄悄附耳過去,嘀咕了幾句。
聽過,景玥大驚失色,忙搖頭擺手,“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景美人一撇嘴,在床邊坐了,“怎么不行呢。他去得我們就去不得?”
“你就別癡心妄想了,”景玥皺眉勸道:“別說爹娘不會同意,就是二哥那關你也過不了。”
“為什么要告訴他?!只會跟著大哥后面裝模作樣的……”景美人跟景世俞是一對前世冤家。
景玥一笑,岔開話題,“什么時辰了?娘可能拜完佛了,咱們過去吧。”
景美人起身,卻拉住景玥,神秘兮兮道:“我跟你說,這個樂子,我是找定了。”
兩人去后院問候爹娘,各自回屋。直到晚上景世俞回來,大家一處吃過晚飯,閑聊幾句,就又散了。
是夜,景府里各處人都已歇下。景玥有個習慣,凡是心中有郁悶之事睡不著,就坐在院子里通頭發。正在梳著,就見院門打開,一個人影兒閃了進來。心驚之余剛要喊叫,見來人慌張的向自己擺手,定睛一瞧,竟然是一身小子打扮的美人。
“喂,你穿成這樣做什么?!”景玥刻意壓低嗓音,怕吵醒丫鬟們。
景美人呵呵一笑,從手中的包袱里翻出一堆東西,塞進景玥手里,“拿著,趕快換上!咱們好趕路。”
“趕路?你不是吧?!”景玥扯住景美人的手,“你是當真的嗎?大哥已經走了一整天了,八成到了山路了,你怎么可能追的上?!美人,別鬧了,快回去睡覺吧。”
“我景美人說話向來算話。包袱我都帶好了,你要是想跟我走呢,就換上衣服一起走,不然,就留下看家好了。”景美人神色篤定。
景玥有些生氣,“那你不管爹娘了?用偷跑的?他們會氣死的。”
景美人卻是天不怕地不怕,一臉不在意,“不會。反正家里有二哥在,又用不到咱們女孩兒,留不留下有什么所謂?哎,你別啰嗦,走不走,痛快點兒。”
景玥不肯松手,也不肯答應,“不能走。大哥囑咐我要好好照顧你的。”
聽了這話,景美人也是來氣,“哼,說是監視我吧。大哥就是偏心,怎么知道我一定不聽話?”
景玥忍不住笑了一聲,“那你現在做什么呢?”
“好了好了,別廢話了,你不走是吧,那我走。”說著,景美人甩開景玥的手,直奔門口而去。
景玥急了,忙追上去,攔住去路。可她一時拿不定主意,就站在那兒。景美人等了一會兒卻等不下去了,仗著自己力氣大,一把推開她,就要出門。
“等等!”景玥拿話低聲喊道:“你等我,我跟你去。”
景美人回身一笑,“早同意不就得了,去換衣服,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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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算盤,總有打錯的時候。
姐妹二人穿著小子衣服,深夜出府,天亮出城,一路走去,竟然沒追到景世良的商隊。
景府里,所有人都知道兩位小姐溜出門去玩兒了。景世俞要帶人追,被景大鵬攔住,只得作罷。葉氏既擔心又不解,可在聽了夫君一席話后,也沉默下來。
那邊出逃的二人可沒開心多久,因為出城之后全是曲曲折折的山路,林密人稀。好在姐妹可以做個伴,不然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本來景玥想的是,一路上有機會可以勸景美人打消念頭,誰想到她是鐵了心要追人,只好跟著。走了足足兩天半,才在兩國邊境的玄夏國新城追到商隊。
“哼,那幫貪心的家伙,竟然把十兩銀子都拿走了!”景美人挽著景玥的手臂,憤憤不平的說著。
景玥卻是心有余悸,“還說呢,你跟他們理論,如何說得過呢。咱們既沒有通關文牒,就是抓起來也不為過,他們只是貪財,才收了銀子放咱們過關。要是他們不貪,可就慘了。”
景美人不以為意,“那你說,咱們還得謝謝那些貪財鬼了?”
景玥不想跟她爭辯,問道:“還是找人要緊。聽剛才人說,有一隊人是早上進的城,往東邊客棧去了,咱們也去看看,說不定運氣好,正是大哥他們呢。”
二人一路說笑,來到新城之東的祥云客棧,問過之后,卻沒有景世良的影子。忙又去城中其他客棧尋找,大半個城走下來,已經日落西山,二人累的手軟腳軟,隨便撿了一處僻靜的街角坐下來休息。畢竟是女兒家,連日趕路的疲勞,讓二人禁不住困意,竟然靠在一起睡著了。
“喂,喂!醒醒!醒醒啊!”
“干什么的?!醒醒!”
幾聲刺耳的叫喚,驚醒了姐妹二人的美夢。睜眼一看,頓時嚇傻了,眼前,是四五個端著長矛的士兵。此刻,那長矛上明晃晃的尖刺,正指著姐妹二人的鼻子尖兒。
“醒了?!那就快起來,爺問你話呢,起來!”一個士兵踢了景玥一腳。
景玥腿上吃痛,啊一聲叫了出來。
景美人雖然害怕,可終究忍不住脾氣,大聲責問道:“哎,好好說話不會啊,怎么踢人呢?!”
那幾個人一愣,旋即互相望了一眼,就嘿嘿笑起來。
其中一人賊溜溜盯了姐妹二人一回,“喲,要不是這一身臟了吧唧的小子衣服,爺還以為是兩位嬌滴滴的大美人兒呢。”其他人起哄一陣。景美人臉上羞紅了,張口還要說他,被景玥攔住。
那人笑了一陣停下來,正經道:“文牒呢,拿出來看看。”
姐妹心中一緊,景玥忙拉低聲音,故意問道:“不知幾位大爺問的是什么文牒呢?我們兄弟初來乍到的,不清楚這里的規矩,還勞煩您明示。”
一聽這話文鄒鄒還很恭敬,那人多看了景玥幾眼,回道:“就是通關文牒。大晚上你們不睡在客棧……難道是偷偷溜進城的賊不成?!別說爺錯怪了好人,拿出文牒來我驗過,就放了你們。快點。”
姐妹對看一眼,景美人略帶怨氣的問道:“進城的時候你們不是查過了么,怎么還要查?睡不睡客棧跟你們有什么關系……”
本來那人心里沒火,聽了這話倒勾起火來,眼睛一瞪,“呸,要什么時候查都是大爺說了算!臭小子你嘴倒會說。快點拿出來,不然就跟我們回地牢睡去!”
景玥真是佩服景美人的脾氣,忙扯住她,自己趕前一步賠禮,“大爺息怒,我這弟弟年紀輕不懂事,您別跟他一般見識。只是……這文牒……我們,是沒有的。還請大爺通融一下,我們……”
“沒有?!”那人喊道,“沒有通過文牒就進城來了?!這還得了?!來啊,弟兄們,把他們押回牢里,再審。”
那幾人不由分說,上來一把扯開景玥和景美人拉著的手,各自押住。
“放手,放手!”景美人害怕的大叫,露出女兒的聲音。
景玥見那領頭人的眼底閃出疑惑之色,忙開口解釋,“大爺您聽我說,白天正是守城的士兵大哥見我們兄弟二人一路尋親辛苦,才放我們進城的。您去問問,該是知道的……”
誰知道那人只顧打量景美人,竟然全沒在意。
景玥不得已,提高音量喊道:“這位大爺請高抬貴手放了我們吧。我們兄弟二人是來尋我們的大哥的,因家父重病在床,我們是來找他回去見最后一面的,大爺,請高抬貴手……”
那幾個士兵早就對姐妹二人的身份產生懷疑,幾雙手不停亂摸,口中都喊著押回牢里,眼中是不懷好意的壞笑。
眼看二人被拉扯著拽走,忽然遠處噠噠馬蹄聲響,接著,是車輪轉動的聲音。所有人下意識抬眼看去,見是一輛錦繡馬車晃悠悠的來了,旁邊,是一位騎著高頭大馬的男子。
幾個士兵愣了一愣,忙齊刷刷跪了一地,嘴里整齊的聲音道:“見過莫副將。”
騎在馬上的男子一點頭,看了眼驚恐的抱成一團的姐妹二人,問道:“這是怎么了?深更半夜吵得半城人聽見,抓賊也沒見你們這么來勁,倒是找了兩個孩子欺負?!”
領隊的一聽這話,嚇得趴在地上,悶聲回道:“卑職不敢。因為卑職等人巡城至此,見二人形跡可疑,上前查問,得知他們竟然沒有通關文牒。最近山賊鬧得厲害,卑職是怕有人混進城來圖謀不軌,打算抓回牢里審問的。誰知道他們鬧起來……”
“行了,”莫副將不耐煩的揮揮手,鞭子一指,“帶他們過來,我看看。”
立刻有兩個士兵起身押住姐妹二人,送到馬跟前。夜黑如墨,幾點燈籠的火光被風吹的晃來晃去,也看不大清楚。景玥和景美人不敢抬頭,卻被強行把臉揚了起來。借著微弱的光線,只見莫副將不過是一位二十郎當歲的年輕男子,正方臉龐,濃眉大眼,英氣逼人。
莫副將眼睛掃過姐妹二人的臉,眼光在景美人的唇邊一頓,就別開眼去,“你們怎么進的城?為何沒有文牒呢?難道真是賊人不成?”
“胡說!我們不是賊!”景美人一聲嬌喝。
莫副將眉毛一動,又再細細看那張疲憊和風塵都難掩嬌媚的面龐。
景玥從他的目光中讀出什么,忙開口解釋,“回將軍話。我們兄弟是來此處尋親的,因大哥來這里經商,可家中老父突然病重,不得已才急著尋他回去,晚了,就難見一面了。情急之下,并未取得文牒,請將軍看在我們的孝心份兒上,不予追究吧。若將軍怕壞了規矩,不如搜過包袱放我們出城回鄉吧。”
聽過這話,莫將軍沉思起來,突然,馬車上傳來咚咚兩下敲擊聲。莫將軍趕忙勒住韁繩讓馬兒退后幾步,整個人湊到車廂邊上,附耳聽著。片刻,他促馬回來,朗聲道:“看在你們兄弟一片孝心,就放了你們,也不用出城。張貴,你帶他們去值班房暫住一晚,明天一早,我自會派人來跟你們上司說清楚這件事。”
領頭人張貴愣了片刻,只好答應下來。眾人正要離開,身后傳來莫副將的聲音。
“記住,不可為難二位小兄弟,若是讓我知道你們的不慎之處,那可就……”
話只說一半,眾人可理解的非常深刻,忙異口同聲答“是”。
那邊景玥和景美人既擔心又慶幸又疑惑的跟著士兵們走了。
這邊,馬車簾子挑起一角兒,露出一只戴著兩枚精致翡翠戒指的手來。
“主子,屬下不懂,為什么……”莫副將走馬過去,忍不住發問。
車子里的人輕哼一聲,“莫風,明早你就去見他們,一起去找他們說的那位大哥。若果真屬實,等找到了人,你來回我,我還有話吩咐。若是謊話,更好,你直接帶了他們到我府上。記得,要小心些,不要讓不該看到的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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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在值班房里,兩個女兒家怎么可能睡的香。天才蒙蒙亮,就醒了過來,二人合計一回,不可能這樣逃走,也走不掉,只好等昨晚那個莫副將出現。好在張貴得了命令,很盡職的照顧二人,除了送宵夜,一早還送來早飯。剛吃完,莫風果然來了。他也直白,道明來意,說是可以幫助二人找人。本來景玥推辭,可轉念一想,如果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倒不好,不如有個了解地面的人做向導。謝過之后,三人一起出發,向著城北那間客商云集的來來客棧走去。
外面陽光明媚,這下三人有了機會再打量對方一回。莫風果然是將才,一身便裝同樣掩飾不住挺拔的身材,眉宇間,是股子練武之人特有的英爽豪氣。景玥只是欣賞,畢竟不了解他的為人,多少存著戒心,也不接近、不多說話。可是景美人的反應卻大相徑庭,才十六歲的她,饒是花樣年華,第一次見到如此偉岸的男子,一顆芳心竟然暗動,不由得在臉上也帶出了小女兒特有的羞澀來,一改往日快人快語,也是閉口不言。莫風察覺出景美人目光中的別樣意思,雖然懷疑,也不好說什么,主子吩咐的事,不能不辦好。
一路默默無言到了來來客棧,果然是氣派,二層樓高,正門兩邊各延伸出去百步之遠。
莫風領頭進到客棧,在柜臺一拍。那掌柜抬眼一瞧,立刻笑瞇瞇繞了出來,拱手哈腰問道:“莫副將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呵呵,今兒是來喝酒的?怎么這樣早呢,小的們還沒準備好,不如……”
莫風最怕人廢話,一擺手止住,“我只問你一句,可有位姓景的客商住你這店里?”
掌柜想了想,立刻拍手回道:“正是有一位,前兒到的,聽說今兒要走啊,不知道此刻是走沒走呢?”
一聽這話,姐妹二人心里著急。
莫風更急,“怎么人走了你能不知道么?!”
“哎,您有所不知,”掌柜陪著小心解釋道:“客商住店的規矩,銀子先付,多退少補,偏是景大爺給的銀子多說是讓我記賬,回來還用的。他信得過小店,小店自然應著。這還不到查房點客的時辰,所以人走沒走倒真的不知,不如等我問伙計?”
“快去!”莫風不耐。
掌柜一溜煙兒跑去后堂,半刻工夫,又是滿臉堆笑的回來,拍手叫好,“呵呵,好了好了,好消息。他們人沒走,正在后院整理貨物呢,說話就啟程,爺們還不……”他沒說完,莫風帶著姐妹二人早就一陣風似的朝著后院去了。
后院,果然景世良帶著幾個伙計在搬箱子。
“大哥!”景美人忍不住沖了過去。
景世良跟碰到鬼似的,傻看著她一陣,扭臉再一瞧,景玥竟然也一身小子裝扮站在那兒。他立時火了,騰騰兩步走過去,一把扯住景玥的手臂,怒斥道:“玥……你瘋了?!這是做什么?!”
景玥自知理虧,不好意思笑笑,拿出殺手锏,裝可愛道:“大哥,你別生氣,我們……我們是擔心你,才……”
多少年來,景世良最受不得的就是景玥撒嬌,可此刻理智戰勝感情,強忍住氣,瞪著景美人道:“一定是你的主意,成日里只會胡鬧?!爹娘可知道了?二弟呢?他怎么不攔著你們?!”
景玥無言以對,低了頭。
景美人卻是一肚子不忿和委屈,跺著腳道:“大哥你又罵我。明明姐姐也來了的,怎么就知道不是她的主意呢?偏賴我。”
“你還有話說!”景世良斥責道:“向來出格的事都是你肯做,我不怪你帶壞玥兒就是了,你還有什么可委屈的?!等我叫人送你回去,看爹不打斷你的腿。”
這邊兄妹只顧吵架,卻忘了莫風還在。他把事情聽了個明白,心里暗暗驚訝,果然猜的沒錯,這兩位真是佳人。
景玥心細,忙扯住景世良,“大哥別氣了。你看,是這位莫將軍帶我們來這里的……”
景世良回過神兒,看向莫風,忙拱手道:“見笑了,家事而已。勞煩莫將軍了,多謝。”
莫風回禮,一笑,“好說,舉手之勞,那就不打擾你們一家人團聚了,我也該回了。”
“我這里還要收拾東西,不送。”景世良抬手送客。
莫風并沒有動,而是問道:“不知景兄此去意欲何往?”
景世良久在外的,有些警惕,故意打太極道:“哦,并沒有一定去處,不過是沿著大路北上,在路過的城鎮置辦些東西,夠了也就回了。”
莫風心知肚明,“我只是想提醒景兄一下,這二位……并沒有通關文牒,倒是該在你們商隊的文牒之上,補上她們二人才是,省得以后麻煩。”
景世良也是贊同,“多虧莫將軍提醒,我一會兒就去辦,多謝。”
莫風也不再客氣,點點頭,轉身走掉。
見外人不在了,景世良一臉陰沉的盯著景美人,一字不說。可他吃人的眼神說明了一切。
景玥忙打圓場,“大哥,時辰不早了,你既然說要在文牒上加上我們的名字了,那就是同意我們一起北上了,是不是?”
景世良不說話。
景美人也見好就收,擺出最美的笑臉,“大哥,是我的錯。我認錯還不行嘛。可來都來了,我們趕了好幾天山路呢。就讓我們跟著走,好不好?求你了……大哥……”
有景玥一個美女央告就夠受了,何況再加一個。
景世良重重嘆口氣,喊道:“鄧子!你趕快快馬趕回家,就說見到小姐們了,平安無事,讓老爺夫人放心。報完信兒,記得再問問二少爺家里的事,然后趕回來。”
鄧子是景世良的貼身小童,忙領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