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山石下的小徑上，景世良跟景玥并肩走著，也是各自滿腹心事、一臉愁容。

“玥兒，你要是十分不愿，我還是去跟王爺說，這件事就算了吧，”景世良認真道：“想來看不看那一眼也沒什么要緊，我自會再去北邊打聽的。”

景玥卻好像沒聽到這話，愣了一會兒，忽然問道：“大哥，你覺得這靈王，是什么樣的人呢？”

景世良想了想，才搖頭道：“我們不過萍水相逢，如何得知？”

景玥一嘆，沒說話。

看她眉尖若蹙的愁態，景世良一顆心擰成一團，“管他什么樣人，我們現在說不去，就算負了他的好意，難不成還要我們的命嗎？”

景玥心里一抖，沒來由有些害怕，扯住景世良道：“大哥別說這話了，我沒有不愿，只是……其實也沒什么，好了，咱們說些別的吧。也不知道咱們前段日子寫給爹娘的家書，現在送到了沒有？”

“想是快到了，爹娘心里一定很惦記你們姐妹呢，”景世良嘆道：“都是美人搗亂，從小她就比小子還能折騰，等長大了倒越發能惹禍了。”

“大哥不要總是說美人。她心里可從沒存心要鬧，只是活潑了些。你罵她，她心里難受，你就好受了不成？！”景玥想起往事，忽然一笑，道：“要說最疼美人的，除去爹娘不說，數第一的還不是大哥你么。那年冬天，美人興起要在起了薄冰的水池子上鑿坑釣魚，結果失腳掉了下去，大哥頭一個跳進水里撈她上來，嘴上雖然罵，可著急的什么似的，請大夫熬藥樣樣精心。所謂兄妹連心，不正是如此么。”

景世良聽的一笑，可心里，卻藏著說不出的心事，轉而道：“她現在還和以前一樣淘氣，白費了我一片苦心，如果美人能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放心了。”

景玥笑著打趣道：“難怪美人總說大哥偏心，我看確實偏心。你只讓她學我一半，怎么就不讓我學她一半呢？以后，我也要淘氣淘氣，大哥可不許罵我。”

看著那笑顏如花，景世良不覺心思蕩漾起來。

二人正說著，走來一個丫鬟傳話，說時辰差不多了，讓兩人到正廳集合。

等到了正廳，才發現靈王一身華服坐著喝茶，下邊站著三個女孩子，同樣華麗的衣裙首飾。不一會兒，景美人和莫風也來了。有人領姐妹倆在隊伍中站好，靈王擱下茶杯，開始訓話。并不多說，吩咐過幾句，眾人要起身往皇宮里去。景世良只是平民百姓自然不能跟去，莫風職位低也去不了，只好憂心忡忡的各自回家等候消息。

進宮的馬車上，五名負責捧壽禮的使女都坐在一輛車內，人人肅穆無聲。景美人滿心歡喜好奇，但也不好出聲，只顧從車簾子的縫隙里向外面張望。景玥心里，越是接近皇宮越不安，不由得擔心起一會兒在殿上獻壽禮的事。

半個時辰，馬車晃悠悠到了皇宮東側之門。一眾人下車，五名內侍、五名捧著禮物的使女、十名舞姬外加樂師等人，一群人浩浩蕩蕩的跟著靈王向宮內走去。越臨近大宴的宮殿，鼓樂之聲越是清晰，來來往往送酒食等一用之物的宮人也多了起來。

轉眼到了宮殿臺階之下，靈王領命進殿赴宴。一眾獻禮的人被安排在殿門外一側的走廊上等候。只聽到殿內歌舞悠揚，說笑之聲不斷。

“姐姐，姐姐？”借著嘈雜，景美人大膽的悄聲叫身邊的景玥。

景玥側臉看過去，“怎么了？”

“喂，你手里拿的什么？”景美人無限好奇的望著那方方正正的盒子。

景玥也是納悶，因為這盒子，是靈王親自交到自己手中，而且他還別有深意的囑咐了一句：“千萬小心。”

“姐姐？能不能……讓我看看？”景美人膽子不是一般大。

景玥忙拒絕道：“別瞎鬧，獻給太后的禮物，咱們怎么能打開看呢。”

景美人看了看四周匆匆忙忙路過的人，央求道：“只看一眼嘛，他們不知道，好姐姐，就一眼。”

景玥坳不過她，也怕再多說會讓人聽到，悄悄靠近景美人身邊，把盒子在手里轉個方向，輕輕打開鎖片，把蓋子抬開一條縫往里看去。這一看可讓姐妹二人吃驚不小，見里面裝的是一塊足有拳頭大小的翠綠寶石，底下隱隱透出金光來，像是有字，但燈火恍惚又看不清楚。

景美人想了想，也把自己手中一支長條的盒子悄悄打開一半，看去，卻是一支普通的白玉簫。不由得心里一陣失望。

正呆站無趣，忽然一名內侍出來在廊下一站，高聲喊道：“宣，靈王獻禮！”

五名使女忙齊蹲身答是，正在轉身進殿之際，景美人忽然奪過景玥手中的盒子，把自己的塞進她懷里，一擠眼道：“好姐姐，咱們換換吧……”

景玥正發愣，被景美人一推，見前面人都走了，只好忙忙跟進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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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宮殿，金碧輝煌，燭火通明如白晝一般。內侍領著五人在玉階之前一字排開，一齊跪下把各自手里的禮盒捧過頭頂，然后再一一打開。膝蓋接觸到那柔軟的猩紅地毯，姐妹二人心里都不禁有些小小的激動和緊張，畢竟是第一次見如此大場面，而且此刻殿內的鼓樂已停，安靜的似乎能聽到眾人的呼吸聲。

“哦？這些就是靈王獻給哀家的禮物了？”穆太后的聲音從高高的玉階之上傳來，溫和中透著冰冷。

靈王起身作答，“正是，此五件壽禮與別樣不同，所以讓人端來，親與太后過目。”

“呵呵，難為你這片孝心，剛剛那場歌舞賞心悅目，哀家心里已是很歡喜了，”穆太后一抬手，“皇帝，陪哀家下去看看吧。”

“是，母后。”宣帝扶住穆太后的手，來到玉階之下。

從左邊第一份禮物起，靈王在一旁一件件講解，太后偶然點頭贊許幾句、偶爾笑笑，仿佛很滿意，直到最后的姐妹二人。

“這塊祖母綠是從南疆購得，經過匠人精心雕琢，打磨成型，并在一側嵌上壽字，上面的金色正是純金之粉。此石有個妙處，在暗地里，若有火光從刻字的一側照過去，會將整間屋子都映照成幽綠色并帶著點點金光。”聽靈王這一番解釋，姐妹二人才知道偷看到的是一件稀世珍寶。

穆太后似乎也很感興趣，吩咐下去，“來人，展示給哀家看看，是不是真的這么有趣。”

一聲令下，眾宮人內侍齊齊動手，殿里幾排地燭同時熄滅，只留下玉階之上的一對在燃燒。黑暗中，參加宴會的百官都凝神屏息的看著。見一名內侍托著一盞燭臺走來，在靈王身側站下。

靈王道：“玥兒，把寶石取出，放在燭火之前。”

這一聲可嚇壞了姐妹二人，寶石已經換到景美人手中，可靈王點的卻是景玥的名字。情急之下，景美人只得冒名頂替，可她心里，竟然飄過一絲喜悅和得意。她把盒子輕輕放下，拿出寶石捧在掌心，盈盈邁了兩步站在內侍旁，側身微抬手臂，讓寶石映照在燭火之前。

瞬間，大殿之內滿是瑩瑩綠光，嵌著金粉的壽字，映在最遠處玉階之上的屏風處，熠熠生輝。殿內所有人都是驚嘆不已，唯獨靈王，看向捧著寶石的景美人，嘴邊泛出冷笑。

“二皇兄這件壽禮，真是讓人眼界大開，”宣帝打量一回眼波優柔望著自己的景美人，笑道：“若非親眼所見，朕這三十三載春秋竟算虛度了。”說著，一揮手示意點燈。

很快，殿內恢復燈火通明。百官忙跟著贊嘆一番。

穆太后微笑著，也注意到身段婀娜、面如桃花的景美人，眼神卻冷冷的。

靈王附和道：“皇上忙于國政，不像臣這樣有閑暇的人可以到處搜羅新鮮玩意兒。今日玄夏國的鼎盛，都是皇上的勤政和仁心，眾位朝官以及天下百姓，能安居樂業，誰不拜謝天恩呢。”

歌功頌德，即便不著邊際，也是中聽的。宣帝沒再說話，扶著穆太后仍舊回到玉階之上。眾人似乎忘了，景玥手中還捧著最后一樣壽禮：白玉簫。

“太后，這最后一樣……”靈王揚手指向玉簫，話沒說完，就被打斷。

“知道了，這次靈王為哀家的壽辰，真花了不少心思，”穆太后仍舊是柔中帶剛的聲音，“皇上，就好好賞賜他一下吧。”

宣帝一點頭，笑道：“朕正有此意。來人，將朕珍藏的月泉酒抬來十壇，賜與靈王。”

靈王行禮謝恩，口中卻說道：“臣有個不情之請，不如叫他們把酒抬來這里，臣及眾位大人借此酒，敬太后和皇上一杯，以賀太后壽辰并皇上天恩。”

“也好，就依你，”宣帝一揚手，“上酒。今日朕和眾位愛卿，不醉不歸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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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觥籌交錯，歌舞升平。殿外，獻禮的五名使女退出，有內侍上前接過禮盒，然后有人帶領出宮回王府。那姐妹倆正在心急如何留下，就聽那接手禮物的內侍說拿不了，侍從總管立刻指派了她二人幫忙送一下。跟著繞過幾座宮殿，又走過幾條甬道，才到了一處院子。在一間屋內放下盒子，轉身出來，領路的內侍鎖好門。

見周圍只剩三人，那領路人小聲道：“二位姑娘聽好，今日夜宴群臣，皇上和太后不到四更天是不會回寢殿的了。你們要去御藥房可以不用匆忙，但也不能耽擱太久。從咱們剛來的宮門出去，往左走一射之地是另一處宮門，拐進去再直走穿過兩道宮門，右手邊那座孤立的大房子就是御藥房了。我不便送你們，只要到了那兒，自然有人接應。”聽他噼里啪啦的說了一通，姐妹倆忙認真記住。

景玥不放心，問道：“萬一碰到人怎么辦？”

“哦，姑娘只說是靈王的使女，來送賀禮的，結果要出宮的時候迷了路，問了旁人才知道的。”

景玥點點頭，“好，謝謝你。”

領路人忙行禮道：“姑娘客氣了，趕快走吧。”

姐妹倆按照剛才那話，一路摸索著過去，在經過兩道宮門之間時，才驚訝的發現，這里是一處小花園。雖然花草已經凋零，可挺立的松柏依然翠綠，隔不多遠處，有花枝和樹枝上掛著各式彩絳和點綴的喜慶飾物。

“這里真漂亮啊……”景美人忍不住停下腳步，四處觀賞，“姐姐你看，那兒還有個小兔子香包呢。”

景玥可沒這么好的心情，拉住她道：“你小聲一些，這里可是玄夏國的皇宮，萬一……”

“你可真夠啰嗦的，”景美人甩開景玥的手，向一顆灌木跑去，邊看上面的彩絳邊道：“皇宮怎么啦，咱們還不是進來了？！既然進來了，索性逛一逛咯。”

“現在不是逛的時候，”景玥忙追上去，“難道你忘了咱們還得去御藥房呢。”

景美人動也不動，忽然問道：“剛才在大殿上，姐姐可看到那個皇帝了？”

“沒有，脖子都低酸了呢。快走吧，不能再耽擱了，走啦。”

景玥扯住景美人，一路連拉帶拽的到了御藥房門口。見是一間寬闊的偏殿，門口，一位內侍打著燈籠左走右走的，像是在找東西。

景玥心中掂量一番，過去問道：“請問這位公公，這里可是……乾坤殿嗎？”

景美人納悶兒，明明找御藥房，怎么說是剛才宴會的大殿呢。

內侍一聽這話卻忙拿起燈籠一照二人，輕聲問道：“二位是靈王府的獻禮使女吧？”

姐妹二人對望一眼，點點頭。

“那就好了，快跟我進來吧，再遲該有巡夜的禁衛軍了。”說著，三人進到御藥房，關好了門。只覺一股藥香撲鼻而來，讓人不禁心曠神怡。

內侍手提著燈籠，邊找藥柜子，邊道：“奴才也是才來過幾次，要找找，二位姑娘稍候著。只是這長樂果非同尋常之藥，一會兒見了，千萬要小心些，不能用手摸，只看看就好。”

姐妹相望一笑，只得等在一邊聽他啰嗦。

半晌，內侍才從角落一處柜子上方摘下一個抽屜，在懷中一抱，然后將燈籠擱在旁邊在桌案之上，嘴里招呼道：“二位姑娘請過這邊來，長樂果，找到了。”

姐妹倆忙湊過去，借著微弱的燭火，只見抽屜里，一卷青皮書冊之上擺著一方小木匣子。內侍小心翼翼的取出匣子，在桌上安頓好，從腰間取出一串鑰匙，輕輕打開匣子上的鎖片。再看去，匣子里，一塊大紅襯布上，躺著四顆晶瑩剔透的蓮子大小的果子。

“這就是長樂果？！”景美人激動的伸手要抓。

嚇得那內侍一下子趴在上面，護住匣子，嘴里央告道：“姑娘可千萬別動手，要是這寶貝有個好歹，奴才一家子的腦袋就要搬家了！求姑娘高抬貴手。”

景玥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忙按住景美人的雙手，囑咐道：“妹妹小心，咱們有言在先，只用眼看過便罷，可別連累別人丟了性命。”

景美人一撇嘴，不再說話，也不看那長樂果，轉身去擺弄桌上的一只藥罐子。那內侍只顧保管最重要的東西，也不理會。

景玥指了指匣子底下壓著的書，問道：“請問，這本冊子又是什么？可以讓我們看一下嗎？”

內侍忙點頭，“可以，我這就拿出來。姑娘也看過了，這長樂果，我先收好了。”說著，也沒等景玥回答，他麻利兒的扣上匣子鎖好，仍舊擱回抽屜里去。

“姑娘請看，”內侍拿出冊子擱在景玥手中，“這冊子是每種珍貴藥材的介紹，上面寫著產地、采摘于何年何月、何人所獻，以及藥性、用量等等，再多，我也就說不來了。”

景玥笑道：“你已經說得很詳細了呢……”說著，伸手剛要接過冊子，竟然聽到吱呀一聲響，御藥房的大門被推開，一個人影走了進來。

大概是做賊心虛的緣故，三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那本冊子啪嗒一聲摔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