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離之前定下的婚期還差一天,正是穆赫非和秦昭夫婦二人從皇宮搬回穆府的日子。
景玥嫌小米嘴碎,打發(fā)她到街上去買些針線來,打算繡個荷包送給穆赫非。自己一人在屋子里看書,正看到起勁,就聽外面咣咣咣一陣驚天動地的腳步聲,接著門被撞開,趙小米臉紅脖子粗的奔到跟前。
“干什么?有老虎追你???”景玥一臉笑意的打趣,拿手絹給小米擦額頭上的汗。
小米見景玥這樣開心,一時語塞,張著嘴竟不知從何說起。
“怎么了?”景玥察覺出她的異樣,問道:“出什么事了,慢慢說,別著急……”
“我能不著急嗎!”小米一把扯住景玥的手,“姐姐,快!跟我走?!?/p>
小米是農(nóng)家女孩,人小力氣大,景玥被她拽的一個趔趄。
“到底怎么了?!先把話說清楚?!?/p>
“說……哎,說不清楚了,姐姐自己去看吧??熳甙?!”
二人拉拉扯扯來到大街上,直奔穆府方向。景玥拉不住小米,只好讓她扥著往前走,口中不住問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可小米緊閉著嘴,只顧悶頭小跑。
一刻鐘工夫,到了離穆府不遠(yuǎn)的一處大岔路口,路邊里里外外聚集著很多看熱鬧的人,似乎有大事發(fā)生。景玥喘勻氣,抬眼一瞧,見是不遠(yuǎn)處走來一支隊伍,前面是吹打著迎親曲的樂隊,后面跟著舉著紅繡球、紅燈籠的,正中一匹高頭大馬上坐著披紅的新郎官,后面跟著一頂紅頂大轎,并一隊長長的送親隊伍。
“哦,是有人成親,”景玥笑著對身邊的小米道:“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你這么著急忙慌的就為了讓我看這個?”
小米張口難言,囁嚅道:“姐姐……姐姐千萬別生氣,我……我……”
“呵呵,這有什么好氣的,既然來了,就湊湊熱鬧看看唄。”景玥越高興,小米越緊張,兩只小手緊緊攥住她的胳膊,生怕一個不留神她會跑了似的。
迎親隊伍越走越近,小米心慌的不敢抬頭,只緊緊盯住景玥的臉。果然,隨著那新郎官的身影越來越清晰,景玥的臉色由紅變青到白,那神情從喜悅到驚訝到疑惑,直至憤怒。
“姐、姐姐,你沒事吧?姐姐?”小米又急又怕。
景玥腦子里亂哄哄一片,眼巴巴看著騎在馬上的人,竟然和穆赫非長的一模一樣,聲音不受控制的從顫抖的唇里飄出來,“他、他是誰?!”
一句問話招來無數(shù)旁觀人的碎語,“他你都不認(rèn)識?!這是穆太醫(yī)啊,聽說皇上給他賜婚啦……”
“瞧瞧這排場,嘖嘖,除了他誰能受得起啊。”
“哎,你們眼饞去吧,人家可是當(dāng)今太后娘娘的親弟弟……”
“真的?!那怎么才當(dāng)個太醫(yī)啊,還不得封侯拜相?!”
“說你不懂,早晚的事兒。你知道他娶的誰?是秦丞相的女兒,那前途還不無量啊?!?/p>
眾人七嘴八舌,把所有重要信息都說了出來。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小米慌手慌腳的扶住渾身發(fā)軟的景玥。
景玥一口氣堵在胸口,頭暈?zāi)垦?、腳下如綿,“小、小米……你說,我看錯了是不是?他們……那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小米眼圈一紅,不敢說這已經(jīng)是自己第二次確認(rèn)穆赫非的身份了,改口道:“姐姐……姐姐我們先回客棧吧,什么話回去說……”
景玥緩了口氣,一使勁,推開小米,“不,我不回去!我去找他……我要親口問他!”說著,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她沖開人群,直奔穆府而去。
小米一愣,趕忙抬腳追過去。
迎親的隊伍果然停在穆府門口,穆赫非翻身下馬,走至轎子跟前,抬手打起轎簾,一個嬌小的身影從里面出來。二人手拉著手,走進(jìn)府門,一眾送親的人繞去府側(c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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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的相處,穆赫非的每個側(cè)影、每個表情都深深印在景玥腦海中。此刻,她不想相信自己的眼睛,事實(shí)卻不容置疑,那攜手而行的一對新婚夫妻,那位新郎官,正是發(fā)誓要娶自己的男人。
景玥的嘴唇在發(fā)抖、手在發(fā)抖,她并不曉得,她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著。
小米輕輕摟住她,帶著哭腔勸著:“姐姐別這樣,咱們先回吧。在這里站著,也不是辦法啊?!?/p>
景玥嘴動了動,根本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眼中是倔強(qiáng)的痛苦的光芒。
“姐姐……求你了……”小米不知該如何勸慰,因?yàn)閾?dān)心,忍不住啜泣起來,只能“姐姐”的喊著。
半晌,景玥按住胸口深吸口氣,邁步向穆府大門走去。小米不敢攔,扶她過去。
門上的小子見兩人直摸登眼的走過來,忙問道:“哎,干什么的?”
“我要見穆非,讓他出來?!?/p>
小子聽景玥語氣不善,喊的又不是自家主子名姓,不耐煩道:“去去去,找人上別處問去!”
景玥當(dāng)然不肯走,抖著嘴又念道:“穆非,我找穆非……”
小子白了一眼,理也沒理。趙小米醒過味兒來,湊到景玥耳邊訥訥道:“姐姐,他們、他們說穆、叫穆赫非……”是了,景玥心臟猛的一抽,既然騙就該騙的徹底不是么。穆非是他隨口說的假名而已。定了定神,她恨恨吐出一句話:“對,是穆、赫、非,你叫他出來見我!把話說清楚!”
小子一聽景玥居然語氣不善的點(diǎn)名道姓叫自家主子,立刻立起眉毛,哼道:“你什么人?!竟敢直呼我家公子的名諱?!”
“我是……我……”景玥心口一刺,竟不知如何回答。
小米看不下去了,喝道:“呸,狗奴才,快去找穆哥哥出來。我姐姐是她未婚妻子!”
話音落處,守門的幾個小子都聽到了,眾人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其中一人道:“哪兒來的瘋子,快趕她走!讓夫人聽到還得了?!”
“我們不是瘋子!”小米扯開嗓門兒喊道:“穆哥哥你快出來!我是小米,你出來啊,把話跟姐姐說清楚!”
見她撒潑,小子們不干了,四五個人一齊上來推搡。景玥渾渾噩噩站不穩(wěn),小米再有力氣也是女孩子,兩人很快被趕到街邊。但小米的喊功可不一般,不停吆喝下來竟然吸引住過路的人駐足觀看。不一會兒,穆府前圍起一個小圈子。
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一個小子忍不住,劈手照著景玥肩頭就是一掌。她哪里禁得住,身形一晃便側(cè)倒下去,小米頂不住,被順勢帶倒在地。
“哼,再不走就給你們點(diǎn)兒顏色看看!”
“姐姐?姐姐你沒事吧?!”小米跪在那兒掙扎著要拉景玥起來。
“還裝什么?!”一個小子抬腳一踢小米的手,“趕快給大爺們滾遠(yuǎn)點(diǎn)兒!滾?。 ?/p>
“住手!”一個喊聲從府門口傳來,是元慶。早聽到外面吵嚷,元慶就留了個心眼兒,趁著穆赫非和秦昭去了后堂,自己悄悄出來看看,果然事情不妙。小子們見是管家出來了,七嘴八舌的說來了個女瘋子。元慶不便解釋,拉下臉怒喝道:“糊涂東西!在府門口打人,讓公子的臉面何在?!都給我滾回去!”
一個小子覺得委屈,張口辯解道:“元管家,她們?nèi)氯轮f是……是公子的未婚妻……”
元慶揚(yáng)手給了他一耳光,罵道:“豬腦子!這種話你還敢再說出口?!讓夫人聽見,你這顆腦袋瓜子就留不住了!把人給我驅(qū)散了,都回府去!好好的,記住,剛才的事一個字不許提起,不然大家都沒好果子吃!”
這一通罵,小子們自知理虧,忙驅(qū)散圍觀的人,回到府內(nèi)。
見周圍再無一人,元慶彎腰扶起地上的景玥,嘆道:“你就是景姑娘吧?老奴是穆府的管家元慶。今天的事,老奴不便多說,只一句話,姑娘要保重身子,來日方長啊?!?/p>
景玥茫然的眼神對上元慶關(guān)切的目光,猛然醒悟過來,一把抓住他問道:“管家?你是管家。穆赫非呢?他人呢?!我要見他,我要見他……”
元慶把景玥往街邊僻靜處帶開兩步,小聲道:“姑娘輕聲?,F(xiàn)在公子不方便見你,等再過幾日,老奴保證,他一定會去找你的。”
“你什么意思?”小米氣得大喊:“穆哥哥他在府里,為什么不見姐姐?他躲什么?!”
元慶怕了小米的大嗓門兒,忙一把捂住她的嘴,急切道:“小姑娘別喊了吧,為了你姐姐好。公子的這位新夫人不是一般人,她是當(dāng)朝秦丞相的女兒!惹怒了她,你姐姐的命就沒了!”
景玥一驚,“管家,你告訴我……”她忍住心痛,一字一句問道:“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
元慶嘆道:“哎……姑娘親眼見了,是皇上下旨賜婚,我家公子沒有拒絕的余地啊。公子的心意老奴不敢妄自揣測,那作為旁人,也能瞧出一兩分來。姑娘細(xì)想,若他抗旨不尊,就是死罪!到時你二人也成不了夫妻,所以不管姑娘現(xiàn)在如何傷心,請忍耐過這段時日,老奴認(rèn)為,公子定然會去跟你解釋清楚。”
“賜婚……”景玥木然站了片刻,繼續(xù)問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元慶反應(yīng)一下,才答道:“姑娘是問我家公子的身世?我家公子姓穆名赫非,是當(dāng)今穆太后的二弟,皇上的小舅舅。他還有位大哥,正是當(dāng)朝鎮(zhèn)軍大將軍穆赫章。哎……容老奴說句不該說的話,他的婚事,本就不能自己做主的。不過是我家公子對姑娘用情太深,才會…….”
呵……呵呵……景玥控制不住笑起來,眼睛早被淚水模糊。
“姑娘?”
“姐姐?”
那一老一小既疑惑又擔(dān)心。景玥狂笑著,抬腳朝著客??癖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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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自己最愛的男人欺騙,是怎樣的痛徹心扉。景玥前腳剛邁進(jìn)客棧門檻,就覺心口刺痛,嗓子里涌上一股甜腥,噗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小米驚慌的來不及喊叫,景玥眼前一黑,整個人轟然倒地。她一暈倒,嚇壞了小米和景世良。二人請醫(yī)熬藥,衣不解帶守在床前。整整三天,景玥才從昏迷中幽幽轉(zhuǎn)醒。
屋外寒風(fēng)凜凜,屋內(nèi)燭火幽暗。景玥睜開眼,心底如寒冬般冰冷,回想起之前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都是錐心之痛。她不懂不明白,他口口聲聲的愛,是假的嗎?他的眼神那樣真誠,是裝出來的嗎?穆赫非為什么要欺騙自己?
吱呀……輕輕一聲門響,接著是輕微的腳步聲,還有一股淡淡的藥香。
“大少爺?”是小米的聲音,“藥煎好了。你去睡吧,我守著姐姐?!?/p>
“不用,我來。你幾天晚上沒睡,身體撐不住,你睡吧。”是景世良略顯沙啞的聲音。
“大少爺,還是你睡吧……”
景世良噓了一聲,“行了別爭了,你去那邊榻子上睡吧。我守著?!?/p>
小米無奈一嘆,到榻子上和衣而臥。
景玥心里一酸,沒想到自己暈倒,連累別人這樣辛苦,閉眼緩了緩神兒,慢慢坐直身子。
“大哥……”
輕輕一聲,聽在景世良耳朵里卻猶如洪鐘一般,他猛然起身,三步并作兩步奔到床前,扶住景玥,低聲道:“玥兒,玥兒你醒了?!太好了,嚇?biāo)来蟾缌恕?/p>
景玥氣虛,靠在景世良胸口,微微一笑,“是妹妹不好……讓大哥擔(dān)心。”
景世良心口酸澀,“說什么呢?!你沒事就好?!?/p>
“姐姐你醒了?!”小米也奔到床前,噗通一聲跪下,伏地道:“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我不該帶姐姐去看的。姐姐你罵我打我,出出氣就好了,千萬不要?dú)鈮纳碜??!?/p>
景玥嘴角兒微微一動,幽幽道:“起來吧……我為什么生你的氣……”
見小米張口還要說什么,景世良忙制止道:“小米!玥兒剛醒,別提那些事了,先喝藥養(yǎng)好身子要緊。去拿藥來?!毙∶足读讼?,忙起身端來藥。
景世良小心的喂景玥喝下。因?yàn)樘撊酰冗^藥后,景玥躺下很快又睡下。
接著五六天,景玥慢慢恢復(fù)過來,只是神情冷淡,總一個人坐著發(fā)呆。景世良警告小米從今往后再不許提跟穆赫非有關(guān)的任何事,小米明白她的身體最重要,乖乖聽話。養(yǎng)病期間,穆赫非果然派木頭來過兩次,想見見景玥,都被景世良嚴(yán)詞拒絕。從那以后,又拖過十來日,離穆赫非成親已過去大半月。
一天午飯,景世良猶豫著開口道:“玥兒,那天大夫說你身體已經(jīng)恢復(fù)了,眼看要過年了,咱們……是不是回家去?”
景玥手一頓,擱下碗筷道:“一切聽大哥安排。我吃好了,你們慢用。”說著,走去床邊坐下。
景世良也扔下碗筷,“小米,吃完收了吧?!?/p>
小米識相的收拾起碗碟退出去。
屋內(nèi)只剩下兄妹二人。景世良走到床邊,也不坐,而是單膝跪在景玥面前,執(zhí)起她的小手,輕柔道:“玥兒,大哥知道你不想回去。可咱們現(xiàn)在留在這兒,還有什么意義呢?爹娘在家肯定想你想得緊。咱們趕在燈節(jié)之前到家,讓他們二老也高興高興。”
景玥微微一笑,自嘲道:“是啊,留下來什么意思呢……大哥,可我……還有什么臉回去見爹娘?讓旁人知道,他們會怎么議論?是我倒霉,可我不想讓爹娘難堪……”
景世良早猜中她會有此一說,立刻反駁道:“誰敢議論?!又有什么好議論的?!穆赫非就是一個混蛋!是你不想嫁給他!爹娘要是知道他是這樣的卑鄙小人,巴不得你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怎么會責(zé)怪你呢?!?/p>
提到那個名字,景玥心口一縮,搖頭道:“大哥不用寬我的心,我只是隨便說說,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玥兒都聽你的?!?/p>
景世良點(diǎn)頭道:“好,等我準(zhǔn)備一下,過兩天咱們啟程。你好好養(yǎng)身體,我去給你端藥?!彼崎T出去,景玥一個人照舊靠著床邊出神。
“啃啃……景姑娘,景姑娘?”一個聲音在門口低叫。
景玥沒在意,以為是小二送茶水,回道:“進(jìn)來吧。”
一個人悄聲走進(jìn)來,竟然是木頭。他一進(jìn)屋,立刻奔到景玥跟前,跪在地上磕了個頭,口中道:“謝天謝地終于見到姑娘了,不然小的回去沒法跟公子交代啊。聽人說姑娘病了,現(xiàn)在大好了?對了,小的來,是送封信給姑娘,喏……”說著,一封信箋遞到景玥手邊。
不等她伸手去接,門口傳來一聲斷喝,“誰讓你進(jìn)來的?!”是景世良。他把藥碗往桌上一扔,噌噌兩步到了木頭身邊,一把攥住他脖領(lǐng)子把他拎起來,二話不說往屋外面拉。
木頭受命而來,哪里肯走,揮舞著手中的信喊道:“姑娘,景姑娘!你把信收下,公子說要是交不到你手上就打死我。姑娘可憐可憐我吧,收下信,姑娘!”
景玥心軟,眼看他要被扔出去,忙攔道:“大哥,把信留下吧。”
景世良一萬個不愿意,哼道:“聽他屁話,還敢威脅你!他們主仆都該死!給我滾,回去告訴你主子,我妹妹不勞他掛心,有話讓他跟他的新夫人說去,別再來煩我妹妹!不然我可就不客氣了?!?/p>
木頭惹不起景世良,嘴里不停求著景玥,“姑娘,好姑娘,木頭求你了,你收下信吧,求你了……”
“大哥!”景玥起身到了門口,“信留下,你走吧,以后不要再來了?!?/p>
木頭忙千恩萬謝的把信在門邊一放,轉(zhuǎn)身跑開。
“玥兒你……”眼見景玥拿起信在手中,景世良想搶又不敢,著急道:“他都那么對你了,你還看他的信做什么?!除了用甜言蜜語哄騙你,他還有什么好說?!玥兒……”
“大哥,別說了……”景玥微微一笑,手上唰唰唰利落的幾下,那封信已經(jīng)碎尸萬段,變成一堆飄零的紙片,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