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燃指節泛白地攥住劍鞘,春山書院殘破的匾額在暮色中搖晃。
穿越至今已有三日,這副軀殼殘留的肌肉記憶尚能讓她勉強御劍,可原身無憂無慮的性子與她實在相去甚遠。
為避免被朝夕相處的母親察覺異樣,她連夜接下了這個丙級宗門任務。
此刻懸在書院上空,劍氣割開蛛網般的結界。姜燃身形微晃,落地時繡著銀絲云紋的裙裾掃過青磚,驚起滿地霜塵。
天階夜色涼如水,本該喧囂的書院卻寂靜如墳塋,月光穿透雕花窗欞,在回廊上投下扭曲的暗影。
“鐺——“
銅鐘聲震得人耳膜生痛。原本空蕩的學堂瞬間擠滿青白面孔的學子,他們端坐如木偶,脖頸以詭異的角度轉向闖入者。
姜燃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涼的廊柱。
角落里周詩音顫抖著抓住她的衣袖,少女指尖的溫度比游魂更冷。
“實踐出真知。“夫子裝扮的鬼物從墨色濃霧中浮現,枯骨般的手指拂過《李太白全集》,書頁翻動間帶起腥風
“今日我們體會'連峰去天不盈尺'。“
艸
不知道是誰罵了一句臟話
“也就是說,古詩文里出現過的句子,我們都要親身經歷一遍?”
之前站在姜燃身后的女子周詩音渾身戰栗得厲害,連帶聲音也在輕輕顫抖
“之前……你們看書了嗎?
空間驟然扭曲,凜冽山風卷著雪粒子抽在臉上。
四人被困在千仞絕壁之上,腳下云霧翻涌如噬人巨獸。
連城斐的大儒玉佩撞在巖壁上發出脆響,他盯著逐漸逼近的暴風雪,顫聲背誦:“燕山雪花大如席...“
“還有日輪當午凝不去,萬國似在烘爐中。”
“垂死病中驚坐起,鐵馬冰河入夢來”
極寒極熱極其兇險,還附帶一個虛弱buff,老師不愧是老師,幾乎把古詩里的所有惡劣條件都挪用了過來。
還是鬼蜮里的鬼會玩。
然而就在其中一座山頭上,萬千霜雪鋪天蓋地而來,將峰頂迅速染成雪白,旋即帶著蝗蟲過境之勢,席卷整座山峰。
如同顏料潑灑,飛快把畫紙暈染上灰白顏色,不過三秒鐘,浩浩蕩蕩的飛雪裹挾著刀一樣的疾風,排山倒海向著他們涌來!
疾風回雪襲掠山間,如萬馬千軍。
第一縷凜冬的冷風,重重拍在她左臉上。
痛極冷極,像一道冰涼的耳光,忽然,一道冷意從背脊傳遍全身。
姜燃頓了頓,道“哪位?”
“我是你的同窗啊!”女子笑意盈盈,皮膚白皙,除了有點不健康的白,沒有詭異嚇人的地方。
說著伸出手,捏著她的下巴,將她遠離自己。
大秦如今,妖邪鬼怪禍亂之事屢見不鮮。
原身也接過不少宗門任務,見過不少妖精鬼怪,而姜燃則天生好似少了一條思覺神經,除了對錢比較敏感,對其他事物總感覺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紗,并非全然不懂,而是遲鈍。
加上劍宗,劍修講的是一往無前。鬼怪什么的根本不怕。
所以姜燃狂妄的覺得,來鬼呀,我現在強的可怕。
“你我都是女子,不要纏著我,還有,我們都是學子,學業為重。”
“一日之計在于晨,一年之計在于春。費盡千辛萬苦終于進入春山書院,我發誓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女鬼:……
好勵志的人設。
是放在恐怖故事里,會讓人覺得水土不服,浪費人才的程度。
女子頓時笑了出來,臉上的梨渦隱顯,統一制式的藍色學子服也襯得她膚白如玉,眉目如畫。
“我不好看嗎?”女子歪著頭,天真的問道。
姜燃聞言,端詳了女鬼兩眼,認真道“好看。不過好好學習,容貌都是身外之物。”
女鬼聽見這句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沉沉,瞳孔里面泛著紅色,顯出幾分猙獰。
“哦?是嗎?”
原先還天真可人的藍衣女鬼忽然暴起發難,凄切地哀鳴聲劃破寂靜,腥臭,黏膩,冰冷的氣息,瞬間鋪面而來。
對方瞬間從紅顏變成枯骨,朝姜燃的眼睛刺來。
姜燃后退一步,一劍破萬法,劍光四射,鬼物瞬間化為灰飛。
“這里四處都是懸崖,太危險。”就后退這兩步差點兒沒給姜燃掉下去。
陳丘的金刀在絕壁上劈出火星,刀氣縱橫間竟生生鑿出方寸容身之所。
真男人!用大刀。
眾人蜷縮在逼仄山洞里,看著外界在須臾間由寒冬轉為酷暑。
石壁滲出細密水珠,轉眼又被蒸騰成氤氳白霧。
“書蠹食三'神'字化靈。“姜燃劍尖挑起洞中殘破書頁,泛黃紙面赫然寫著《長恨歌》殘句。
她眸光忽亮,反手斬向巖壁某處:“破局之道,當在...“
此時朔風迎面而來,山巔站著個持劍的少年。
鶴骨松姿,瘦削頎長,手中長劍清絕如朔月,正將一只穿著學子服的妖怪穿心而過,鮮血飛濺。
轟隆聲響,雷電裂暮,電蛇于層層迭迭的烏云中現鱗牙。
那張沾染血污而殺意凜然的臉,與姜燃四目相對,他嘴角微彎,笑意懶散,噙易察覺的譏誚:“姜小姐。”沈行之。
姜燃對著那注定滅世的反派揚起嘴角:“沈公子!”哦對,在姜燃的認知里,沈行之是個飽受摧殘、自卑靦腆的小可憐。
姜燃毫無忌憚地仰頭將打量,明晃晃笑:“許久不見,沈公子今日的劍法真是厲害極了。”
笑意落落大方,好似清泉蕩開,毫無遮掩。
沈行之聽說過太多刻毒之語。他早已習慣與殺戮,持劍割斷脖頸時,可謂輕車熟路。
不知這大小姐如今為何夸獎起他來,心底輕嗤,無論她耍什么花樣,他不感興趣就是了。
沈行之神情不變,頷首應了聲:“姜小姐謬贊。”清而淡的嗓音,如潭中月影。
姜燃略微點頭,就開始思索起破境的方法來,在這里面不能運用靈氣,但是光靠刀劈劍砍除了破壞環境以外,似乎也是無濟于事。
這時候姜燃想起還在學堂里的時候,每個人書案上都有一本書,她還翻了翻,而此時大家經歷的幻境也或多或少是書中出現過的場景。
或許。。。
司書之靈頭上的書頁因興奮而顫抖不休,“海神山鬼來座中,紙錢窸窣鳴旋風”當它口中的最后一個字落下。
召喚出來在身后的厲鬼們瞬間暴.動——
不過電光石火,直直沖向幾個人!
也正是此刻,姜燃咬牙用力,將書本上[垂死病中驚坐起]的一舉撕下!
一邊對其余幾人大喊:“撕書里面的詩句!”
五個人一個人撕了一頁紙往戰場丟去,書頁發著金光,光芒耀眼,幻化成為召喚出來的怪物。
戰局瞬間扭轉,夫子呆立其中。
它不明白,也不理解。
姜燃被戰斗力暴增的鬼魂們團團圍住,它壓根近不了身;至于它這一方的厲鬼……
它頭皮發麻,透過鬼影重重,望見書本上的字跡。
[垂死病中驚坐起,芙蓉帳暖度春宵]。
度春宵。
春宵。
宵。
……這種事情不要啊!!!
它氣得快要抓狂,努力讓自己保持鎮靜,夫子匆匆避開一道突襲,看向遠處的幾個學生。
還有機會。
它只要一鼓作氣,就能把這群學子一鍋端。
僅存的希望讓它無法等待,書本怪物腳下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速往前。
——快了!馬上就到了!
屬于它的厲鬼戰斗力銳減,但對付這樣一個快要魂飛魄散的廢物,還是綽綽有余。
傷痕累累的厲鬼被剖開胸口,在濃郁的血腥味里,夫子輕笑出聲。
它馬上就能——
猝不及防,它的笑聲停住。
跟在身邊的厲鬼被瞬間碾碎,不等它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脖子便一把劍橫在脖子前面。
……完了。
死亡的陰影如影隨形。
強烈的窒息感讓它喘不過氣,頭上的書頁簌簌一動,滿懷恐懼地看向身后那道影子。
居然是那個已經死掉的厲鬼,雙目猩紅,殺氣洶洶。
這怎么可能?!
帶著滿腹狐疑,書本妖物絕望扭頭,看著丟出去的書頁,清清楚楚印刻著一行大字。
[縱死猶聞俠骨香,春風吹又生]。
一陣春風輕輕拂過。
夫子:……
在腦袋被徹底割下來之前,它心里只剩下無比震悚且驚詫的兩句話。
——你媽的,這什么騷操作。
這也行???
它大爺的!!
沈行之的劍穿透最后一張書頁,萬千墨點炸開如夜曇。
晨曦刺破結界時,姜燃看見他染血的側臉,少年眼底映著將熄未熄的劍光,恍若深淵中掙扎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