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燃發(fā)現(xiàn)這個洞穴恐怕不止應(yīng)天一個魔修,更像是魔窟,一個妖魔鬼怪聚居的大本營。
姜燃的鞋尖碾過暗紅苔蘚,靴底傳來詭異的黏膩感。這哪是洞穴,分明是塊被腌入味的陳年腐肉!她揪住沈行之的袖角晃了晃:“沈師兄,我掐指一算,今日宜逃命...“
話音未落,鮫人燈忽地竄高火苗,映得橋面銀光流轉(zhuǎn)。
姜燃的瞳孔瞬間化作金元寶形狀——整座天塹竟是用星辰隕鐵澆筑,橋欄雕著栩栩如生的饕餮吞金獸。
沈行之想起姜燃的德行:“很貴?”沈行之的劍穗掃過她手背,驚起一片顫栗。
姜燃:“不是很貴,是非常貴。可惜了,要不是帶不走,我高低撬兩塊出去……”
“指甲蓋大小能在京都城換三進(jìn)宅院!“姜燃虔誠地?fù)徇^浮雕。
血色劍氣破空而鳴,饕餮獸首應(yīng)聲滾落。沈行之將還在冒火星的隕鐵拋進(jìn)她懷里,劍鋒已轉(zhuǎn)向承重柱:“你儲物袋裝得下嗎?裝得下我就多撬幾塊。”
“沈行之!“姜燃手忙腳亂接住燙手的富貴,突然瞥見他腰間滲血的繃帶,“你傷...“
“死不了。“他反手削下半截廊柱,霜白衣袂濺上血梅,“要錢要命?“
“要錢!“姜燃甩出乾坤袋凌空接物,突然僵住——橋體正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沈行之一把拎起她后領(lǐng)騰躍而起,身后星辰隕鐵如銀河傾瀉,裹著萬兩黃金的重量墜入深淵。
姜燃死死扒住他前襟哀嚎:“我的小錢錢!“
“賠你。“沈行之突然貼近她耳畔,吐息掃過頸側(cè)未愈的咬痕,無聲的說“用我。“
三岔口陰風(fēng)掠過,姜燃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
沈行之倚在鐘乳石上,任由衣襟滑落,露出心口猙獰劍傷。他指尖撫過結(jié)痂處輕笑:“師妹方才抖得厲害,可是冷?“
“我這是心疼隕鐵!“姜燃惡狠狠扯開沈行之的繃帶,卻被他腕間青筋引得吞咽口水。
該死,這瘋子怎么連血管都生得勾魂攝魄?
沈行之忽然攥住她手腕按向心口,掌下心跳暴烈如困獸:“要不要聽聽?它說...想要你賠。“
姜燃的銀算盤叮當(dāng)作響:“醫(yī)藥費(fèi)五十兩,精神損失費(fèi)...“
尾音消弭在突如其來的貼近中。沈行之舔去她鼻尖血漬,眸中猩紅翻涌:“用命抵,可好?“
姜燃心頭一跳,掩飾似的低下頭,錯開沈行之的氣息:“要不我們先出去,等援兵來了再探吧。”
“這魔窟真是處處充滿危險。”姜燃心有余悸地說道。
沈行之凝視姜燃片刻,輕輕哂笑說道“左邊這條通道有微弱的氣流,或許通向出口。”
姜燃看著沈行之靠譜的模樣,心里產(chǎn)生了一些安全感,和說不出的依賴來。
意識到自己有這種想法,心里了下意識覺得慌亂,人在慌亂的時候總是會假裝很忙。
姜燃就在原地站著,從儲物袋里左掏右掏,掏出一個藥箱來。
沈行之看著姜燃擺弄她的藥箱子,莫名想起那日剜除毒素的情景。
肩頭的傷口已經(jīng)痛得不再劇烈,與她四目相對時,悄然竄過一瞬輕癢,稍縱即逝。
他受了傷,臉龐失去血色,因一身白衣、脊背挺拔,如同落滿霜雪的松。
當(dāng)沈行之將惡念壓在心底,展現(xiàn)在旁人面前的模樣,是近乎于溫馴的柔和。
很有迷惑性。
實(shí)在好看,她被蠱到純屬人之常情。
姜燃頷首,抱起箱子走到一邊,解開沈行之衣服準(zhǔn)備處理傷口。
姜燃背對著沈行之,清點(diǎn)自己剩下的丹藥。
她給沈行之喂的都是好藥,放在外面千金難求,姜燃她娘給她塞了滿滿一箱子。剛剛被振飛,也受了一點(diǎn)內(nèi)傷,于是她自己也往嘴里塞了一顆丹藥。
沈行之彎起眉眼,他露出笑容,他期待疼痛,期待殺戮,也期待每一次的鮮血淋漓。
姜燃輕車熟路,從藥箱里掏出常備的藥膏,大大方方遞給他“擦一擦吧。”
只是擦藥,耽誤不了時間。
定神看向她手里的瓷瓶,沈行之頷首接下“多謝姜師妹。”
沈行之垂眸撩開衣袖,姜燃下意識投去目光。
還有一道道新舊不一的傷疤。
她心尖莫名緊了一下。
心臟上的血口極深,看著都覺得猙獰恐怖。
沈行之擦藥的動作稱得上敷衍,神色淡淡,只在藥膏咬合上傷口的瞬間,因劇痛皺起眉頭。
姜燃很認(rèn)真地想,如果受這道傷的是她,早被疼得抽抽噎噎了。
沈行之隨意擦完藥膏,合攏瓷瓶。
“擦藥不能止血。”
姜燃把手里的布條晃了晃“用這個包扎一下吧”
這個可是天蠶絲做的白練,用來包扎柔韌扎實(shí)。
她雖然沒經(jīng)驗(yàn),但電視劇里都是這么演的,希望有用。
沈行之微怔,因一時的困惑,沒立刻應(yīng)聲。
姜燃把沉默當(dāng)成了默認(rèn),猛地湊近一些,手里的布條覆上他傷口。
如同受傷野獸的領(lǐng)地突然闖入一只天敵,沈行之眼底有殺意閃過。
多年來的習(xí)慣讓他抗拒所有人的靠近。
孑然獨(dú)行久了,只有在拔劍死斗時,他才會與旁人擦身而過。
沈行之壓下拔劍的沖動。
迷宮里滿是陳舊腐敗的空氣。
鼻尖嗅到姜燃身上糕點(diǎn)的甜香,
摻雜幾縷血腥味,甜與苦彼此交織,并不難聞。
她靠得太近,連眨動的睫羽都清晰可辨,低頭為他綁上布條時,若有若無的呼吸蹭在傷口邊緣,讓小臂輕輕顫了顫。
姜燃警覺“弄疼你了”
沈行之搖頭。
可是他在發(fā)抖。
姜燃細(xì)細(xì)端詳那道猙獰的劍傷。
面對旁人時,沈行之從沒承認(rèn)過疼。雖說他從小到大習(xí)慣了受傷,可無論多習(xí)慣,疼痛總歸是真真切切的。
姜燃的指腹在布條上摩挲兩下,還能感受到心臟重重的跳動,試探性問“要不,我給你吹吹”
以沈行之的性子,大概率拒絕。
沒抱太大希望,姜燃掀起眼睫,等他回答。
喉結(jié)微動,沈行之避開她的眼神。
沈行之“多謝。”
他答應(yīng)得鬼使神差,連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
沈行之想不明白,這樣做,為何能緩解疼痛
亦或說,不過是哄騙小孩的把戲。
得了應(yīng)允,姜燃?xì)g歡喜喜垂下腦袋,朝血口的位置吹了吹。
沈行之衣袖下的左手握緊,指尖陷入掌心。
疼痛是熾熱的火,這股氣息則是清潤的雨。
很輕,稍縱即逝,卻留下深入骨髓的印記,像微風(fēng)拂過水面,泛起一圈圈不盡的漣漪。
他沒出聲,脊背輕顫,壓下喉間即將溢出的喘。
人總是會食髓知味,不得滿足。
“沈行之,這樣好些了嗎”
姜燃用了哄小孩的語氣,輕輕吹拂幾下,抬起雙眸。
沈行之抿唇同她對視,眼底不知何時泛起薄紅,勾在蒼白面頰上,有如白瓷生暈。
不久前令人膽寒的殺伐之氣消散無蹤,距離太近,當(dāng)沈行之輕勾嘴角,姜燃能看清他唇上的小痣。
聽說唇上長痣是桃花運(yùn)好,怎么地,沈行之這殺神還有桃花運(yùn)?
不過沈行之真的長得好看,有種蠱惑人心的味道。有人喜歡也正常。
幽幽晃動的鮫人油燈燭火里,沈行之眸色晦暗,如落滿江南水霧,用微啞的聲線低低回應(yīng)“姜師妹,還有些疼。”
像在問她能不能再吹一吹。
這一句話里好似暗含著不為人知的期待。
媽媽!這里有人用臉殺人!
不得不承認(rèn),沈行之生了張異常綺麗的臉。被他近乎示弱地注視時,很難說出拒絕的話。
至少姜燃是這樣。
她生在二十一世紀(jì)長大,吹氣這種動作,沒必要扭扭捏捏。
向著沈行之的傷口又吹了吹,姜燃注意到,他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更明顯了些。
低頭看見手上的青筋,姜燃吞咽了一下口水,正中她的xp怎么辦。
這說明,被她的氣息觸碰時,沈行之最大程度地繃緊著右手。
吹氣而已,應(yīng)該不疼吧。
不太熟練地把布條重新纏上,姜燃沒忍住問“沈師兄,你是不是怕癢。”
之前被上藥,沈行之就曾微微顫抖。
姜燃回想起來,他那時的表情,比身受重傷后更加鮮活。
難道比起疼痛,沈行之更受不住癢。
身上都是傷,每每動彈一下,都漫出鉆心刺骨的疼。
他并未在意,反而回想起蜻蜓點(diǎn)水的風(fēng)。
沈行之少有地感到煩悶。
他不知自己為何會想起那一瞬的感受,就像心口落了把無形的鉤。
鉤尖只需輕輕一晃,便能牽引他心中隱晦的念頭,不受控制悄然發(fā)散
發(fā)散到不應(yīng)觸及的角落。
這種事情,毫無意義。
左手食指覆上那道劍傷,緩緩下按。
劇痛席卷而至,將微風(fēng)殘留的痕跡盡數(shù)驅(qū)散,骨髓深處,只剩熟悉的疼。
于是心緒漸漸平復(fù),待沈行之再眨眼,眼尾勾出慣有的弧度。
姜燃看沈行之的表情帶著一些偏執(zhí),又帶著一些困惑,病嬌感拉滿,這時候的她都不知道他們兩個誰有回避型人格了,又開始瞎扯:
“沈師兄,你這把劍可真是好劍啊——
一般好的仙劍都很有脾氣,被拿來當(dāng)砍刀用的話,它會不會跳起來打把你一頓。”
沈行之語氣平靜:“它又打不過我,不好用的話就融了再重新打一把。”
姜燃對他豎起大拇指:“強(qiáng)啊沈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