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身為妖,比常人更能忍受雷法,可畢竟是血肉之軀,好一陣子抽搐不止。
良久,發(fā)間冒出一縷黑煙,他定定轉(zhuǎn)身,眼神只剩不解與幽怨。
“對、對不起!”
姜燃雙手掩唇,驚愕睜大雙眼:“我不知道……你突然停下,我沒來得及剎住。”
——這妖物自始至終打頭陣,突然停下聲稱“累了”,她一個字都不相信。
捕捉到對方抬頭看墻的動作,剎那間,姜燃想起迷宮里千奇百怪的陣法和陷阱。
肯定有貓膩。
實踐出真知,干脆讓他自己進(jìn)去試試。
她剛剛撞它的時候,悄悄把引雷砂抹在它后頸,心想這可是行走的避雷針。
嗯……石壁上有個云紋。
原來云紋的含義是一種陷阱,看他的反應(yīng),是雷電嗎?
戳戳沈行之衣袖,姜燃用眼風(fēng)掃了掃那處不起眼的記號。
沈行之頷首輕笑,示意已然知曉。
“師弟!”
姜燃滿目擔(dān)憂,快步上前:“你沒逝吧?”
蜃:……
他閉了閉眼:“沒事。”
她只是個天真單純又愚蠢的普通人,被他二言兩語哄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她能有什么壞心思?
經(jīng)由他親身實踐,走左側(cè)道路的計劃被廢止。
蜃顫顫巍巍站起身子,領(lǐng)著二人往右。
行至迷宮深處,因不常有人踏足,巡邏的妖魔數(shù)量漸少。
蜃咬牙,眼底殺意掠過。
竟讓他受此奇恥大辱,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報這一推之仇!
接下來……
又拐過幾個路口。
黑暗有如實質(zhì),潮水般攀附而上,蜃勾唇笑笑。右側(cè)石壁三個裂紋,這是另一處陷阱,意為“塌陷”。
只要踩上去,地板將自行開裂,讓他們墜入被廢棄的下層空間。
到那時,他就能盡情享用美味了。
蜃努了努嘴:“走吧。”
這次他吸取教訓(xùn),時刻防止有人靠近,總不能再被推上一把。
“啊?”
姜燃瑟縮一下:“可是,前面好黑。”
蜃:?
“師弟,你不是知道,我兒時被妖魔擄掠,最怕黑嗎?”
姜燃皺著眉,看向他的眼神里唯有恐懼和委屈:“以前走夜路,你總會走在我前面……”
蜃:???
蜃一指沈行之:“他呢?!”
鮫人燈悠悠晃蕩,照亮少年漆黑的眸。
沈行之眉梢微挑,沉默須臾,輕笑道:“我和她一同被擄走,也怕。”
沈行之,上道。
“師弟。”
姜燃看著他,情深意切,信口胡謅:“你說過,姐弟情深,你會保護(hù)我們,對吧?”
沈行之輕扯嘴角:“兄友弟恭。多謝。”
他開口之際,姜燃斜目打量,這次石壁上三個裂紋。
這種路,也不能走。
原來這些妖魔會在陷阱前做下記號,真是實誠又樸素。
蜃:……
蜃:“我覺得……”
去他的姐弟情深兄友弟恭!
要想繼續(xù)騙下去,好弟弟的人設(shè)不能崩。
他莫名想哭,握緊右拳:“我覺得,還是走另外一條路吧。”
好氣,好想和這兩人撕破臉皮,把他們當(dāng)場宰殺。可那樣一來,他受過的委屈、挨過的雷擊,全成了無用功。
苦苦忍耐這么久,不就是為了飽餐一頓嗎?
別著急,等抵達(dá)最深處,在無人角落……
竭力壓抑腹中饑餓,蜃一路再不多言。
愚蠢的可憐的蜃不知道,沉沒成本不參與重大決策的原理。
不知前行多久,四下聲息俱寂,妖氣幾乎銷聲匿跡。
等了太久太久,只為這一刻。
雙肩顫抖著垂下腦袋,蜃輕輕磨牙,在寂靜黑暗里,漫開令人脊骨發(fā)麻的聲響。
“終于到這兒了。只有我們的地方。”
他沒有回頭,周身的妖氣足以令普通人心驚膽喪:“這下,就算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們了。”
身后的女人慌忙問:“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低低怪笑幾聲,蜃咽下一口唾沫,眼底滋生貪婪殺意,輕舔下唇。
在四溢的妖氣里,他猛然回身——
看見一抹冷冽刀光。
刀鋒之中是比他更強(qiáng)更戾的殺意,僅僅瞧上一眼,就令他險些癱倒在地。
這是絕對招惹不起的人物。
蜃:?
蜃:???“真的嗎?”
站在緊握黑金短匕的沈行之身邊,?姜燃大喜:“總算,?只有我們了!”
蜃:“什、什什什么意思?!”
姜燃笑得和煦:“字面意思。這下,就算叫破喉嚨,也不會有妖來救你了。”
“咔噠“沈行之短匕抵住蜃喉結(jié)的動作行云流水,指尖卻輕輕摩挲姜燃發(fā)梢:“師妹若是喜歡把它頭割下來做凳子。“病態(tài)溫柔的語氣驚得蜃把第三聲慘叫咽回肚里。
姜燃小人得志揚(yáng)起下巴:“清風(fēng)派!替天行道,失蹤的人究竟在何處?”
蜃:……?
晴天霹靂。
大腦渾渾噩噩轉(zhuǎn)動幾圈,蜃不明白,也不懂。
他折騰這么一圈,到底圖什么。
本來還在沾沾自喜,總算找到兩個鮮香味美的食物,結(jié)果一點(diǎn)兒好處沒撈到,反倒為他們探了路,擋了雷,受了驚嚇,提供了線索。
接下來,還要被逼問出他所知的全部消息。
薅羊毛也不帶這么薅的,快禿了都!!!
人與妖之間的信任一觸即碎,蜃難以置信,雙目含淚:“你騙我?”
姜燃義正辭嚴(yán):“這叫將計就計。”
到底誰先騙的誰?
沈行之聽得輕哂,垂眸看去,瞥見姜燃微揚(yáng)的眼角眉梢。
昏暗燈火下,她一雙丹鳳眼澄瑩明凈,好似一幅幽暗的畫卷,突然落上一筆明晃晃的、令人挪不開眼的亮色。
明麗鮮活。
“勸你老實點(diǎn)。”
姜燃挺直身板,狐假虎威:“我身旁這位沈公子身手?jǐn)?shù)一數(shù)二,殺掉的妖魔連起來,能繞京城五圈。”
被薅光羊毛的蜃臉都綠了:“別別別!大人,我都說!”
總而言之,又一次輕而易舉、兵不血刃地獲取情報。
沈行之:……
小瞧她了。!
“第一個問題。”
姜燃沒放松戒備,確認(rèn)附近沒有其他妖物:“城里失蹤的人口,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在、在地下山洞里。”
蜃不敢動彈,瘦削的身子抖如篩糠:“魔君將他們關(guān)在一處,我負(fù)責(zé)給他們送去吃食。”
時間緊迫,姜燃不想聽他廢話:“還活著幾個?”
蜃臉色微僵。
他時運(yùn)不濟(jì)倒了大霉,居然在魔君的巢穴里遇上兩尊清風(fēng)派的修士,看架勢,是殺妖不眨眼的主。
如果說錯了話惹怒他們,他鐵定小命不保。
蜃扯出一個笑“活著?都活著呢!”
遽然間,抵在脖頸的短匕冷冷壓近,在他喉間割開一道血痕。
沈行之神情自若,雙眼清潤含笑,彎出輕微弧度。
看得蜃毛骨悚然。
“我我我都說!魔君修了什么魔功,需要生魂祭祀,現(xiàn)在洞里還活著十幾個。”
蜃嘴皮子直顫:“我迫不得己才幫它做事,真的!當(dāng)年它對我威逼利誘,讓我助它坑蒙拐騙,我沒法子反抗。”
“讓你幫它?”
姜燃好奇:“你是什么妖?”
“我是蜃。”
蜃趕忙道:“能變幻形貌。”
蜃?可以找到心里面最強(qiáng)大執(zhí)念
所以原身得執(zhí)念竟然是許意?
她喜歡他。
理所當(dāng)然地,蜃變成了許意的模樣。
蜃道:“我們一族自出世起,就無依無靠,只能在四處漫無目的地流浪。魔君找到我們,威脅我們幫它做事。”
它壓低眉目,可憐巴巴:“我也不想害人啊。但他是修煉有成的大魔,我哪敵得過?要是不乖乖聽話,下一個被抽筋剝骨的,就是我了。”
聽上去貌似很順理成章。
姜燃點(diǎn)頭:“嗯,你不想害人。所以你今天把兩個拐騙到這種地方,打算把我們吃掉。”
蜃:……
被當(dāng)場打臉揭穿,他的表情一時沒掛住。
“二位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蜃笑得諂媚:“我一定知無不言。”
“關(guān)押他們的洞穴,”姜燃問,“怎么走?”
“迷宮看似復(fù)雜,其實陷阱都有標(biāo)記,只要避開陷阱,就是正路。”
已經(jīng)把魔君的底細(xì)抖了個一干二凈,蜃破罐子破摔:“比如說,我們經(jīng)過的雷符……”
姜燃聽得認(rèn)真,蜃娓娓道來,眼底閃過一絲隱晦殺氣。
他看似已經(jīng)自暴自棄,實則動了歪心思,有意曲解和隱瞞關(guān)鍵陷阱,把他們往死路上逼。
正說著,猝不及防聽見姜燃的聲音:“對了,不要騙人哦。”
姜燃指了指沈行之手上的刀:“待會兒還是由你走在最前面,如果信息出錯……你明白吧?”
但凡給出一條假情報,都得由蜃自個兒踏進(jìn)陷阱里頭。
蜃:……
人與妖之間,還能不能有最起碼的信任了?!
你們劍修的心都這么臟嗎?都說劍修劍心通明,我感覺你們比法修還狗!
他好苦。
仰面壓下喉間哽咽,接下來,蜃乖乖將陷阱和迷陣的類型說了個遍。
“祭祀儀式快開始了,這種時候,魔君在神宮。”
姜燃安靜聽完,揚(yáng)唇笑笑:“天時地利人和,我們?nèi)ド蕉淳热耍瑫r間剛剛好。”
至于這個蜃——
姜燃抬頭,正好對上沈行之的目光。
以蜃自身的性命為要挾,他給出的情報不可能有假。也就是說,這只妖怪被薅光了最后的羊毛。
她和沈行之之所以能肆無忌憚?wù)归_盤問,是因為此地人跡罕至,不會被發(fā)現(xiàn)。
而關(guān)押女子的山洞附近,定有眾多巡邏的妖魔。
這只蜃一旦反抗出聲,會給他們帶來麻煩。
他為魔君效力多年,害死過不知多少無辜百姓,對他,姜燃沒有憐憫之情。
她朝沈行之極輕點(diǎn)了下頭。
小道盡頭燈火幽微,捕捉到姜燃這個微不可察的動作,沈行之頷首斂眸。
她能如此果決,在他預(yù)料之外。
這姑娘平日里笑意盈盈,一副好脾性好心腸的模樣,在生死決斷的時候,倒是出乎意料地當(dāng)機(jī)立斷。
也對。
之前幾次她也是一個在大事上異常冷靜的人。
如果姜燃聽見他的心聲,她一定會告訴他,華國人就是這樣的,平時就是老老實實的種地人,你影響我種地了,藏在骨子里的兇悍就出來了,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影響我種地是吧!好的,把你種地里面!
視線相交,彼此心知肚明,又很快錯開。
短短一剎間,沈行之對她多出幾分好奇。
蜃直挺挺立在原地,心緒亦是復(fù)雜。
他不傻,能看出兩人絕非等閑,這會兒捕捉到一閃而逝的殺意,心尖一抖。
到了這種地步,他們?nèi)詻]打算放過他,繼續(xù)跟下去,不知何時會被一刀斃命。
他已沒有別的籌碼,要想活著……
蜃咬緊牙關(guān)。
驚變僅在剎那之間,沈行之腕骨輕移,短匕刺進(jìn)。
恰在同時,蜃眼底迸出強(qiáng)烈決意,右手高揚(yáng)。
有什么東西轟然爆開,一瞬白光充斥視野。姜燃被刺得緊閉雙眼,后腦傳來陣陣眩暈,劇痛蔓延。
模糊的視線里,一道白影擋在她身前。
——就是現(xiàn)在!
白光刺目,為它爭取到短暫逃離的機(jī)會,蜃忍下劇痛,用盡全力躍起退開。
當(dāng)蜃在絕境中爆開遁逃煙霧時,沈行之的玄鐵鏈已纏上姜燃腰肢。
少年舔去她頰邊血珠,聲線甜如砒霜:“師妹的血...比想象中更美味。“
轉(zhuǎn)瞬劍指蜃妖七寸:“但弄臟她衣服的,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