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闌珊，姜洛云，明燁，茱萸，墨韶，白曉棠，重陽六人終于出了翠青山的地界，來到了歇腳的玉門關(guān)驛站。他們各自安頓下來，隔一會兒，姜洛云提著油燈走向后院的涼泉，天藍(lán)色的翹頭履踩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泉水在月光下泛著銀光，她蹲下身試了試水溫，指尖立刻被寒意刺得發(fā)麻。
“這水可真涼。”她喃喃自語，還是將雙腳浸入水中。冰涼的感覺從腳底直竄上脊背，讓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洗完后她換上輕薄的睡衣，卻感覺體內(nèi)涌起一股奇異的暖流，頭腦也格外清醒。
前廳里，老板娘——令茹正在擦拭茶具。見姜洛云走來，她笑著解釋：“姑娘有所不知，玉門關(guān)地勢高寒，泉水常年冰涼。但這里的百姓世代飲用，不僅不生疾病，反而頭腦清明。”
她倒了杯泉水遞給姜洛云，“嘗嘗看？”
姜洛云接過蓮瓣杯，冰涼的水滑過喉嚨，竟有種說不出的甘甜。她忽然想起什么，問道：“令前輩可知道這泉水為何有這般功效？”
老板娘神秘地笑了笑：“傳說這泉水連著地脈，吸收了天地精華！...”
與此同時，明燁在廂房里凝視著焚滅劍。劍身在燭光下流轉(zhuǎn)著奇異的光彩，時而如火焰般熾熱，時而似寒冰般冷冽。他輕輕撫過劍身，感受到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正在劍內(nèi)交融。
“水火同源。”明燁低聲自語。
這幾日他明顯感覺到劍的力量在變化，仿佛有生命在其中孕育。一個大膽的念頭閃過他的腦海：莫非這神劍要生出劍靈？
窗外傳來茱萸和墨韶的談笑聲，白曉棠正在院中練劍，重陽則靠在廊柱上望著星空出神。明燁收回思緒，將焚滅劍收入鞘中。劍鞘觸到劍身的瞬間，他分明聽到一聲若有若無的輕吟。
夜深了，驛站漸漸安靜下來。姜洛云躺在床上，感覺體內(nèi)的暖流仍在流轉(zhuǎn)，腦海中浮現(xiàn)出白日里經(jīng)過的景象。隔壁房間，明燁將焚滅劍放在枕邊，閉目調(diào)息。劍身上的光芒漸漸隱去，但在最深處，水火之力仍在悄然融合。
玉門關(guān)的夜風(fēng)穿過窗欞，帶著高寒地勢特有的凜冽。遠(yuǎn)處傳來守夜人敲梆子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六人各懷心思，卻都不知道，明日等待他們的將是怎樣的際遇。
另一邊，翠青山籠罩在薄霧中。棲霞書院的后院里，幾株老梅樹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師長葉紫卿捧著一件新縫制的白銀色長衫，站在師傅禪修的房門前。他的手指輕輕撫過衣襟上細(xì)密的針腳，那是他熬了三個通宵才完成的。
禪修正在燈下翻閱古籍，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燭光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跳動，那雙看透世事的眼睛依然明亮如初。“紫卿啊，這么晚了還不休息？”
葉紫卿將長衫雙手奉上：“入秋了，師傅！天要轉(zhuǎn)涼了，弟子給您做了件新衣。”
禪修接過衣服，粗糙的手指摩挲著布料，眼中閃過一絲欣慰。他起身從床頭的木匣里取出一個錦囊，倒出一枚銅錢大小的古舊徽記。
“這是還圓令，書院代代相傳的秘寶。”禪修的聲音低沉而莊重。那枚徽記在燭光下泛著幽暗的銅色，上面刻著的古怪符號仿佛在緩緩游動。
“它能修正扭曲的空間，讓錯亂的時間重歸正軌。”
葉紫卿接過還圓令，掌心傳來冰涼的觸感。他突然明白了什么，眼眶頓時濕潤：“師傅，您是說...”
禪修微笑著點頭，伸手撫過弟子的發(fā)頂：“為師時日無多了。待我走后，你要守護(hù)好這枚還圓令。特別是姜洛云他們，他們六個人的命格特殊，需要這枚令牌才能回到正確的時間線上。”
窗外的風(fēng)突然大了，吹得油燈忽明忽暗。葉紫卿再也忍不住，上前緊緊抱住年邁的師傅。禪修身上淡淡的藥香縈繞在鼻尖，那是常年研習(xí)丹道留下的氣息。葉紫卿的淚水浸濕了師傅的肩膀，他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雨夜，是禪修將奄奄一息的他從山腳下救回書院。
“傻孩子。”禪修輕拍著葉紫卿的后背，聲音里帶著笑意，“生老病死，本是天道循環(huán)。你能繼承為師的衣缽，我很足矣。”
師徒二人就這樣靜靜地站著，任由時間在身側(cè)流淌。遠(yuǎn)處傳來夜梟的啼叫，更添幾分寂寥。葉紫卿知道，這可能是最后一次像這樣擁抱師傅了。他將還圓令緊緊攥在手心，暗自發(fā)誓絕不辜負(fù)師傅的囑托。
禪修輕輕推開葉紫卿，從袖中取出一方素帕遞給他：“擦擦眼淚。”他的目光越過葉紫卿，望向窗外的夜空，“時候不早了，去休息吧。”
葉紫卿深深鞠躬，退出房門。夜風(fēng)拂過臉頰，帶走了未干的淚痕。他低頭看著掌心的還圓令，那個古怪的符號在月光下泛著微弱的光芒，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顫動。
次日，遠(yuǎn)處的山巒如墨，屋檐下的銅鈴在晴空中發(fā)出悅耳的聲音。六人踏上了小方——花渡島的土地。紫色的迷霧罩著整個島嶼，空氣中彌漫著奇異的花香，卻讓他們的喉嚨發(fā)癢，不停地咳嗽、打噴嚏。茱萸揉了揉發(fā)紅的鼻子，嘟囔道：“這霧氣古怪得很。”
穿過迷霧，他們走到幸喵村。村中一片寂靜，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村民們橫七豎八地躺在路邊，面色蒼白如紙。遠(yuǎn)處傳來打斗聲，只見幾個身著道袍的捉妖師正圍著一個素衣女子。那女子身形纖弱，被逼到墻角，眼看就要被擒。
“住手！”墨韶見狀怒喝一聲，正要上前相助。
姜洛云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且慢。”她的目光如刀，直直盯著那女子，“這位姑娘，身上妖氣未免太重了些。”
那女子聞言抬頭，露出一張楚楚可憐的臉。她眼中含淚，聲音顫抖：“諸位俠士救命，這些惡人要加害于我...”
重陽皺著眉頭后退半步：“不對勁。”白曉棠已經(jīng)悄悄捏住了袖中的符咒。明燁瞇起眼睛，注意到女子裙擺下若隱若現(xiàn)的紫色貓發(fā)。
梅芳見計謀敗露，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她猛地張開嘴，吐出一團紫色煙霧。眾人急忙掩住口鼻后退。待煙霧散去，地上只余一件素色衣裙，梅芳已化作一道紫光遁入迷霧深處。
“追！”姜洛云率先手握金鐵神鞭追去。六人循著妖氣追至村外樹林，卻見梅芳站在一棵古樹下，周身纏繞著紫色藤蔓。她冷笑道：“既然你們找死，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話音未落，無數(shù)藤蔓從地下竄出，如毒蛇般向六人襲來。墨韶?fù)]刀斬斷幾根，卻被更多藤蔓纏住手腕。茱萸甩出銀針，針尖沾了腐蝕性的液體，刺入藤蔓時發(fā)出滋滋聲響。
明燁突然喊道：“小心腳下！”只見地面開始蠕動，數(shù)不清的紫色花朵破土而出，噴吐出致幻的花粉。姜洛云迅速結(jié)印，一道金光屏障將眾人護(hù)在其中。
重陽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瓶，倒出幾粒藥丸分給眾人：“含在舌下，可抵御花粉之毒。”白曉棠趁機一劍刺向梅芳心口，劍尖卻像是刺入了虛空——梅芳的身影如水波般蕩漾消散。
“是幻象！”姜洛云猛然回頭，真正的梅芳已出現(xiàn)在他們身后，十指化作利爪襲來。
千鈞一發(fā)之際，墨韶橫刀擋住這一擊，刀身與利爪相撞，迸出點點火星。
梅芳見久攻不下，突然尖嘯一聲，整個樹林都為之震動。紫色霧氣從她七竅中涌出，在空中凝結(jié)成一只巨貓?zhí)撚啊＞挢垙堥_血盆大口，朝六人撲來。
就在這危急時刻，白曉棠咬破手指，在掌心畫下一道血符。她將血符拍向地面，喝道：“破！”
一道金光沖天而起，將巨貓?zhí)撚皳舻梅鬯椤Ｃ贩紤K叫一聲，身形開始扭曲變形。
“現(xiàn)在！”茱萸抓住機會，一劍刺穿梅芳胸口。梅芳的身體如瓷器般出現(xiàn)裂痕，最終化作無數(shù)紫色光點消散在空氣中。隨著她的消失，籠罩島嶼的紫色迷霧也開始漸漸散去。
村民們陸續(xù)醒來，對發(fā)生的一切茫然不知。六人沒有多做停留，收拾行裝繼續(xù)趕路。
走出不遠(yuǎn)，茱萸忽然停下腳步：“你們看。”她指著路邊一朵紫色小花，花瓣上還帶著露珠，在陽光下閃著妖異的光芒。
姜洛云皺眉：“事情恐怕沒這么簡單就結(jié)束。”明燁點點頭：“這島上定有古怪，我們得小心行事。”六人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消失在花渡島蜿蜒的小路盡頭。
雨點砸在洞口的青石上，濺起細(xì)碎的水花。姜洛云等人躲進(jìn)名為“卯天”的洞府里。他們將濕透的衣袖擰干，目光卻始終盯著石桌上那朵紫色小花。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詭異的光，與方才在花渡島岸邊看到的那朵如出一轍。
明燁蹲下身檢查包袱，銅錢碰撞發(fā)出清脆聲響。“銀錢倒是沒濕，可惜干糧都泡爛了。”
他苦笑著搖頭。茱萸正用帕子擦拭古籍上的水漬，聞言抬頭道：“這島上處處透著古怪，方才還晴空萬里......”
洞內(nèi)突然刮起一陣陰風(fēng)。墨韶警覺地按住劍柄，白曉棠和重陽同時后退半步。石桌上的紫花無風(fēng)自動，花瓣片片剝落，在空中凝成紫色煙霧。一只通體雪白的貓從霧中踱出，琥珀色的豎瞳掃過眾人。
“擅動紫霧香花者，死！”白貓口吐人言，身后霧氣中又浮現(xiàn)出五只花色各異的貓妖，利爪在昏暗的洞中閃著寒光。
姜洛云下一秒變出金鐵神鞭：“果然如此。花渡島終日紫霧繚繞，原是你們這些妖物作祟。”
黑紋貓妖撲向明燁，利爪劃過他胸前衣襟。
茱萸驚呼一聲，手中古籍散落一地。墨韶長劍出鞘，劍鋒與黃貓的利爪相擊，迸出火星。
白曉棠袖中飛出螢火蟲，卻被花斑貓妖輕松避開。重陽揮拳擊退灰貓，背上仍被抓出三道血痕。洞內(nèi)霎時刀光劍影，貓妖的嘶叫與兵刃碰撞聲交織。
姜洛云玉笛橫吹，清越音波震得石壁簌簌落灰。紫霧被音波驅(qū)散，貓妖動作隨之一滯。她趁機咬破手指，在空中畫出血符。金光大盛中，六只貓妖被無形之力拉扯著縮成光點。
“以吾之血，封汝之魂。”姜洛云展開金色卷軸，光點盡數(shù)沒入其中。卷軸自動卷起，表面浮現(xiàn)出六道貓形紋路。她將歸罡軸遞給明燁：“投入湖心，永鎮(zhèn)于此。”
雨不知何時停了。眾人走出山洞，花渡島上空的紫霧正在消散。陽光穿透云層，照在湖面泛起的漣漪上，那卷軸已沉入幽深水底。姜洛云望著重歸清明的島嶼，輕聲道：“該啟程了。”
神域之巔，醉夢川的云霧終年不散。傳說跳入此川者，將墜入永世夢境。萬年前，戰(zhàn)神奕應(yīng)為情所困，縱身躍入這萬丈深淵。
奕應(yīng)的夢境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戰(zhàn)場。鮮血染紅天際，殘肢斷臂堆積成山。他手持染血長槍，在尸山血海中廝殺。每殺死一個敵人，就會從血泊中站起另一個。這場戰(zhàn)爭永遠(yuǎn)沒有盡頭。
夢中百年，外界不過彈指。奕應(yīng)漸漸分不清現(xiàn)實與虛幻。有時他會突然停下，望著染血的雙手發(fā)呆。記憶里那個讓他心碎的倩影越來越模糊，只剩下一個名字：蘭女。
某日，戰(zhàn)場突然飄起鵝毛大雪。奕應(yīng)的長槍刺穿敵人胸膛時，鮮血化作漫天紅梅。遠(yuǎn)處傳來清越的琴聲，他循聲望去，看見梅林中若隱若現(xiàn)的白衣身影。
“蘭女？”奕應(yīng)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那身影回首一笑，轉(zhuǎn)眼消散在風(fēng)雪中。
從此夢境開始崩塌。戰(zhàn)場逐漸被梅林取代，但每當(dāng)奕應(yīng)快要觸碰到那個身影時，四周又會變回血腥戰(zhàn)場。如此反復(fù)千年，希望與絕望不斷輪回。
直到某個黎明，一瓣梅花飄落在他掌心。奕應(yīng)忽然記起，當(dāng)年蘭女魂飛魄散前，最后看他的眼神不是怨恨，而是釋然。
“原來...我一直困住的是自己。”奕應(yīng)苦笑著松開長槍。武器墜地的瞬間，整個夢境如鏡面般碎裂。
醉夢川的云霧突然散開，一束天光穿透千年陰霾。看守川界的小童子驚呼著跑去報信：“奕應(yīng)戰(zhàn)神醒了！”
川底石臺上，奕應(yīng)緩緩睜開眼。一滴清淚滑過臉頰，落在石縫里一株將死的梅苗上。剎那間枯木逢春，花開滿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