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黑暗里最亮的那一盞燈是真真的,她喜歡明亮,黑暗讓人抑郁讓人低落卻唯獨不會讓人孤獨與恐懼,因為她已經早早習慣。
那個微信名為清風明月的賬號發來一條消息
“你到底是要怎么樣”
“希望你好自為之”
每一個漢字都認識,但是連在一起仿佛遙遠國度的晦澀暗語讓人迷惑、沮喪。
點開清風明月的朋友圈,優雅的中年女人,精干的老公,在讀研究生聰明優秀的女兒,陽光開朗的兒子,完美的一家人,仿佛就是標準的幸福的模樣。
真真是這幸福里面的那一跟刺,不會引發膿腫讓人不適,也不會融入其中,成為幸福的砝碼。
屋外窸窸窣窣開始落雨,不一會兒雨聲開始統一,刷拉拉的奏鳴聲包裹了這間飄搖的小屋,冷空氣從窗棱鉆進來,真真裹緊了被子,扔掉手機,任憑復雜的思緒在這雨夜里,在這小小的身軀里肆意撞擊。
在記憶里另一個雨夜,她裹在傘下,路燈被撞碎在街角的積水里,又被她一腳又一腳的踩碎,她像安徒生童話《海的女兒》里面的美人魚公主似的,腳踩在刀刃上,心里苦,嘴里卻什么也說不出來,萬家燈火在雨夜里愈加朦朧,仿佛是一個夢,是一個團圓又破碎的夢,少女時期的豐沛情感被不斷撕扯,她緊了緊衣襟,站在一幢洋房樓下,望著那盞昏黃的燈光,以入侵者的身份不得已一次又一次的將自己撕碎換上另一幅乖巧的模樣,坐在餐桌前安靜地喝著熱湯。
“她是誰啊”
16歲那年聽到最多的聲音便是這四個字。
是偏遠旮旯村的真真,是繁華n城里的佳佳。
“你為什么總不知足,你還要我們怎么做”
熱湯里倒映出16歲真真的臉龐,濕漉漉的發絲貼在臉頰,鼻尖還有水珠滑落,垂著眸熱辣辣的淚從睫毛根部聚集成更大一顆水珠,滑落,淹沒。
自從她以入侵者的身份加入這幸福的四口之家后,她便患上了夢游的毛病,她通常會在雨夜里起身,有時帶傘,有時走的匆忙赤著腳便出了門,她在空蕩蕩的街道里晃蕩,好像有目的地,好像也沒有去處,在雨夜城市搖搖欲墜的霓虹里,她和雨滴一樣破碎。
他們會匆匆將她打撈起,大聲叫嚷著抱怨的話,然后將她塞進車帶回家,偶爾也有熱辣辣的水珠從他們的睫毛根部滑落,砸在她的臉上、手背上、胳膊上。
姐姐和弟弟站在餐桌前,嫌棄的看著她,他們盡量避免和她說話,始終保持著安全范圍內的社交距離,她低著頭啜飲著熱湯,她不敢看他們拷問的眼睛,是她攪擾了這本該幸福的一家四口,似一根針扎進每一個人的心里。
16歲生日還未過去的某一天里,母親因一場車禍匆匆告別人世,葬禮那天家里來了很多很多人,大部分是鄉里鄉親幫忙的親友,在灰撲撲的人群里夾雜著一對陌生的夫妻倆,他們一連出現很多天,總站在遠遠地地方注視著真真,不久父親把她叫進屋里,給她講一個極其富有戲劇性的故事。
“從前,有對恩愛的夫妻,他們生活在n城里,他們有個乖巧可愛的女兒,日子雖然過得一般,但是非常幸福,女兒3歲時妻子又有了一個孩子,但是他們卻對新生命充滿了忐忑,由于當時Zc及經濟原因他們本要放棄孩子,但是丈夫三代單傳拗不過家里老人生個男孩的催促,于是在這場關于性別的生育賭博里他們有了第二個女兒,失望的他們托遠親將還未滿月的二女兒送給了鄉下一對沒有子女的夫妻,幾年后夫妻倆終于如愿又生了一個兒子,再后來夫妻倆的生意愈發興隆,他們在n城里擁有了好幾套房子和幾輛車子,一雙兒女也漸漸長大乖巧優秀,日子本該就這般平靜下去,直到他們聽說了送走的二女兒的生活及學習環境差強人意,又失去了母親,此時什么都已經不缺的夫妻倆便想彌補當初的錯誤決定,于是決心把孩子接回去自己撫養.....”
父親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這個故事,他踩滅一個又一個煙頭,拍了拍真真的肩膀。
“你還是去吧,孩子,回到屬于你的地方”
“這里我也待不下去了,我要出去換個環境待待,不要擔心我”
葬禮結束后養父背起了行囊遠赴XJ,這些年里極少回來。
16歲生日后,她從真真變為佳佳,整個青春期仿佛都在雨季中渡過了,真真假假,始終找不到身份的認同。
心臟又在隱隱作痛,回憶太久了,舊疾又被撕扯開來,屋外雨聲已經停止了,也不知此時已是深夜幾點鐘了,睡也睡不著,她索性披衣下床坐在書桌前攤開日記本。
窸窸窣窣,屋外的雨停了,筆尖又在紙上落下墨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