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衛嬿婉爬上了龍床,就一直或多或少的被宮里的嬪妃排擠。金玉妍不必說,明面上私底下都氣得牙癢癢,只是礙于皇帝寵她,她自己又小心謹慎的很,沒錯處可挑,偶爾宮道上碰見也畢恭畢敬的,任金玉妍如何挑刺找事兒也不反駁。金玉妍見她那起子軟塌塌的狐媚樣子就生氣,但是她現在還顧不上整治衛嬿婉,等她拉下了她上頭的一后倆貴妃,坐上萬人之上的那個位子之后,幾十個衛嬿婉也不夠她出氣。
見金玉妍又氣呼呼的撐著轎攆走遠了,衛嬿婉才直起身,讓春嬋扶著往自己宮里走。皇帝前陣子被后妃們之間的爭斗搞得頭疼,嫡子夭亡,許多后妃都牽連其中。后有皇后嫁女,皇帝和太后之間的猜忌爭斗因此事更加深入前朝后宮。皇帝不愿意招幸高位的妃嬪,倒叫她這個宮女之身爬上來的賺了便宜,皇上進后宮,十有八九竟都是往她宮里去。
聽進忠的意思,皇帝其實本意應該更愿意找烏拉那拉氏,但是烏拉那拉·如懿如今已是嫻貴妃了,位高、又幾次牽涉到妃嬪們的陰私爭斗中去。皇帝因著愛護嫻貴妃,恐她因多寵而受害,才退而求其次,天天招幸衛嬿婉這個眉眼相似的替代品。
說真的,她有點兒不太懂皇帝的腦回路。在后宮,皇帝的寵愛才是后妃們立身的根本,無寵的妃嬪,哪怕是底下的奴才都能變著法兒的欺辱。為著保護而不去寵愛自己喜歡的女人?皇家都是這樣的邏輯嗎?衛嬿婉是做過奴才的,反正奴才們都是誰受寵就附庸到誰身邊去,誰得皇上的意,他們就巴結誰。她剛開始做主子,還在學習中,可是如果主子們都是這么個邏輯,她倒愿意皇帝心里別有她,她只想過好日子。
想起剛承寵時,她在宮道上單獨碰見過當時還是嫻妃的如懿。人人稱頌的嫻妃娘娘頭一次主動跟衛嬿婉這個小答應說話,為的卻是凌云徹。她是很為凌云徹抱不平的,連帶著對衛嬿婉也沒什么好臉色,覺得是她負了他。
衛嬿婉一開始還恭恭敬敬的聽著,可聽到后來,衛嬿婉都差點兒被氣笑了。眼前這位菊風梅骨的嫻妃娘娘還在冷宮的時候,尚未曾親見過她呢,就因著凌云徹醉酒抱怨,給她定了性,說她是個嫌貧愛富、心思不正的;后來出了冷宮,竟還給凌云徹一個外男送繡了如意云紋的靴子,當她不知道呢?她該慶幸凌云徹對她不設防,兩人后來重修舊好之后,他偷偷跟她說嫻主兒是多好多好的人,她聽他念叨的多了,起了疑心,三兩句話套出來這么個驚天的秘密,嚇得她當下就跳起來捂了他的嘴,要他指天發誓再不同旁人言,這才保住如懿和凌云徹九族的腦袋。再后來因著眉眼間像如懿的緣故,衛嬿婉被金玉妍要去,受了啟祥宮上下多少磋磨,差點兒病死了,咱們這位清高的嫻貴妃娘娘兩眼一閉、權當不知道,竟還在這里問她有何苦衷?衛嬿婉聽著恨得咬牙,卻因進忠千叮嚀萬囑咐此時不許跟任何人起沖突,忍得心口疼。
看著眼前這位貴主兒一臉對她的怨憤之色,衛嬿婉突然覺得有什么思緒一閃而過,她微微抬起一直垂著的頭,換了副凄婉的表情看向如懿,帶了哽咽開口道:“嫻妃娘娘為凌侍衛抱不平,可曾知曉他在嬪妾遇見皇上之前就已經變了心?他早就一心只顧著旁人了,難不成嬪妾還要守著自己的一顆心老死嗎?嬪妾還有額娘和弟弟要顧念,若是換做嫻妃娘娘,您教教嬪妾,該如何取舍?”衛嬿婉少有頂撞的時刻,此時見她眼中的悲戚竟帶了十分的真心,如懿愣了愣,卻是不知凌云徹何時變了心。
“凌云徹一心念著你,在你侍寢當日還悲痛不已,怎會變心?”如懿口中不信,心里卻閃過一絲異樣。
衛嬿婉見她似是的確不知情,也不敢盯著如懿細看,只低頭垂淚,口中試探卻不停:“怕是他自己都不敢承認,可我那時一顆心都在他身上,又怎會感覺不到原本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人的變化。他連我差點兒病死了都不在意...”
如懿看衛嬿婉眼淚落得又兇又急,心里倒信了兩分,暗猜他二人之間怕不是生了誤會。當日在御花園,她提醒衛嬿婉求指婚,見她默然還以為她一心謀求榮華富貴、全不顧念凌云徹的拳拳之心。只是,若是誤會......卻也木已成舟。如懿顧念著這里是宮道,怕人撞見解釋不清,只得輕聲叱道:“快把眼淚收了,哭成這樣叫旁人看到像什么樣子?無論實情如何,你既已選了這條路,便是怎樣都與他再無可能。安心走自己選的路罷。”說完也不再管已哭成個淚人兒的衛嬿婉,自己快步走了。她不信凌云徹移情,衛嬿婉極有可能為分辨自己干凈而說謊,她得找機會問他一問。
這邊衛嬿婉雖開始是存了試探之心,后面越哭越兇倒是真心實意的難受。她自承寵以來憋屈了太久了,自己是宮女的時候受人磋磨,如今搭上進忠這條賊船成了主子,仍是被人隨意搓圓捏扁。其實她也可以像當初的玫答應一樣當個刺兒頭,反正皇帝現在寵她,但是衛嬿婉深知自己除了帝王寵愛之外,別無任何倚仗,真要她像玫答應一樣去硬碰,說不準什么時候就碰到硬茬、自己先磕死了。況且,進忠為她量身定做了一條通天路,天天得空就在她耳邊念叨“忍一時之氣,得萬世之功”,煩的衛嬿婉最近頗不待見他。
其實她知道進忠手把手教給她走的這條路是對的,她本就無所依靠,全憑這張肖似嫻貴妃的眉眼,配上與之相反柔順溫婉的性子,惹得皇帝頗為憐愛。況且如今多事之秋,皇后失了嫡子,皇帝雖悲痛,卻也在私下里冷眼看著這前朝后宮的輪番鬧騰,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操弄這大清朝堂的棋盤。
先前她乍聽得進忠如此那般予她細說帝王心思的時候,后背細密密的嚇出了一身冷汗,她顧不得進忠趁機得寸進尺的拿帕子替她拭汗,急切的抓住他作亂的手,求他更加仔細的教她。她本以為皇帝多情,她仗著相貌和嫻妃相似,抓住皇帝一點愛憐就能過得好。卻不成想,帝王無情,連親生的孩子死了都能再利用一回,只為翻動朝堂后宮,從而掌握住更多的權力。
她根基太過薄弱了,不只是看得見的家世身份,還有明辨局勢的心思和頭腦。
大概是見她嚇得臉都發了白,那個陰郁的太監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沉默了一會兒反握了她的手,軟了聲線的哄她:“奴才必定盡心竭力,幫襯著您,一步一步、穩穩地走到皇上眼前兒去,長長遠遠的走下去。”
他在她面前一開始就沒遮掩多少他的貪欲,在她看來,自己仿佛一只被已經長成的巨蟒盯上的兔子,只能由著他纏上來,帶著她心驚膽戰的往前行進。
在這之后,他就會尋著任何一丁點兒的時機,跟她講如何揣摩皇帝的喜好、如何撒嬌耍癡的尋求圣寵,給她拿他那里以往看過的各種書本冊子,混著他當值時聽來的細碎的話語,從字里行間摳出消息來,予她掰開了、揉碎了細說。有時候甚至不管她聽不聽得懂,著急了一股腦兒的灌給她,讓她在腦子里先自己盤算,他自匆匆離去干皇帝的差事,三五天以后再尋機會,來與她拆解分析。
衛嬿婉學得如癡如醉,她像一個不知饑飽的餓死鬼般汲取著進忠喂進她嘴里的養分。她仿佛回到了快病死的那個時候,像抓住窗外照進那束陽光一樣死命的抓住進忠,以及他的一切手段、經驗、學識和心思。他是個極聰明的人,衛嬿婉在他冷著一張臉不加掩飾的訓誡她的時候清醒的意識到,自己撞上了大運道。
有時候,她看著進忠冷冽的眉眼,覺得這個人,若是命能生的好些,生在官宦世家,怕不是會長成攪弄風云的一代佞臣。她以前作為粗使宮女的時候,偶爾會偷聽到老嬤嬤們諱莫如深的提起前朝,傳說也好、故事也罷,她只覺得眼前這個像蛇一樣,習慣于躲在暗處伺機而動的閹人,許是前世九千歲的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