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翠近日頗為憂心,這幾日主兒都把自己悶在屋子里,也不怎么招她們進去侍候。她知道自己跟的這位炩主兒是個聰明又有魄力的,單憑她以宮女之身在極短時間內躍升為一宮主位娘娘,又在繁花正盛的時候敢下狠心避寵,這份心勁兒氣魄便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她當了這么久的奴才,眼看著這宮里的主子們起起落落,有時候她真佩服衛嬿婉。外頭都開始傳“眼見她高樓起”的炩嬪娘娘失了寵,那起子捧高踩低的狗奴才明里暗里的挖苦刁難,她打探回來的消息,很多都氣的她發抖,還有些暗暗的害怕。但是當她小心翼翼的復述給炩主兒聽的時候,也只是見坐在窗前臨字帖的主子輕輕的笑,聽完還夸獎她耳目通達、聰明伶俐,安撫她近日里受委屈,賞了根簪子給她。她偷偷瞧著炩主兒溫潤的眉眼,心里的那點子燥和怕莫名的就散了。
平日里,主兒讓春嬋侍候的更多些。她羨慕的緊,也有些嫉妒春嬋跟主兒翻身前就要好的好運氣,她只有更盡心、更得用些,才能入主子的眼。自家主兒是個極護短的,她早就看出來了,只要她能做了主子的自己人,那她這輩子也就安穩了。
所以當她幾次打聽到進忠公公領了旁的宮里人進養心殿,又見這幾日主兒悶悶的似是不痛快的模樣,心里早就罵上了那個平日里有些嚇人的死太監。主兒剛起勢的時候就跟他極好,他常常溜來永壽宮,有他在的時候,春嬋也得從里屋退出來。瀾翠也猜得到兩人怕是有更深的交情,加上進忠公公本就是御前得臉的太監,威重又有手段,她原是打心眼兒里有些怕他的。
可見主兒“病”了這些時日,他一趟都不曾來也便罷了,還巴巴的去捧別人的臭腳,瀾翠就氣的想罵他祖宗八代、瞎了心的死閹人、斷子絕孫的囊貨,虧得她還替主兒塞了那么沉的一匣子銀子給他。
可是之前她偷偷跟春嬋商量,要不要去求一求進忠公公,在皇上跟前兒多提提主兒的時候,卻被春嬋很是堅決的打斷了話頭。春嬋極認真的盯著她告誡,咱們做大宮女的,最重要的一是忠心,二是不能越過主兒私自拿主意。
“咱們炩主兒是個有主意的,走一步,怕是有三步在腦子里轉。主兒不吩咐,咱們不能瞎撞鐘,萬一壞了主兒的盤算,你有幾個腦袋掉?進忠公公如何,咱們管不了,只管聽主兒的話、好好做事就行了。”春嬋見她囁嚅著似是有些不安,就拉了她低聲道,“你且安心,我私下里看著,主兒這幾日多思,卻愈發的靜,怕是就要有安排,咱們到時候好好辦好了差事,還怕圣寵不來?”
瀾翠這才放下了心,只愈發賣力的按著吩咐悄悄探消息,她手底下有個叫綠枝的小宮女做事很機靈、人也穩重,她看了些時日才放心撒出去,收回來的消息雖平常了些,卻又快又準。瀾翠心想,幫主兒多調教幾個得用的人,也好過只靠著一個進忠公公放消息,離了他就抓瞎的強。
果不其然過了幾日,先是春嬋被主兒叫去,說了好一會子話,回來叫她去伺候的時候,雖然臉色有些白,眼睛卻亮的似有團火在里面燒。她揣著一顆盡忠報國的心進了內殿,卻被歪在榻上慵懶品茶的主子一句話嚇得跪了下去。衛嬿婉低著眉眼不曾看她,只撇了撇茶葉沫子開口道:“趙九霄是你什么人?”
等瀾翠從內殿出來的時候,腿還有些抖,她是真有點兒看不清自己侍候的這位主子了。宮女和侍衛交好,這本是私下里眾人皆知的一條出路,炩主兒在侍奉皇帝以前有個青梅竹馬的侍衛,這她知道,因著趙九霄的緣故,也知道是誰。只是知道她也萬不敢將這話再出一次口,就怕萬一被誰聽了去,給自個兒主子和這永壽宮上下招來滅門的禍事。
可是剛剛主兒把自己叫進去,不僅不忌諱,還讓她去找趙九霄打聽,凌云徹是否仍對如今的炩嬪娘娘有情。瀾翠想起剛才她震驚抬頭,映入眼簾的那一雙波瀾不驚的眼,安定下怦怦跳的一顆心,緊了緊帕子,把手心里嚇出來的汗擦了個干凈,扭頭從小門出了永壽宮。
衛嬿婉又叫了王蟾進來。
即使是永壽宮的大太監,一般回話也是立在屏風外面,所以王蟾見著炩主兒從內室婷婷裊裊的踱步出來,忙跪下又請了個安。衛嬿婉看著她這個有些實誠到了頭兒的大太監有些犯難,雖然她也不希望自己手底下的人都像進忠一樣過于伶俐冒尖兒又心思多,但是王蟾這樣的,有些不得她用。她不敢把太重要太隱秘的事交給他辦,也不能無緣無故隨便換她宮里的太監總管,王蟾跟著她也算久,忠心也有,要是貿然換了他難免會寒了其他人的心,寒了心再攏回來就難了。
主子想著事一時也沒開口,底下的王蟾趴的更低了。他眼見著春嬋和瀾翠都領了差事出去了,又聽主子叫他很是開心。他自知沒有什么大智慧,心眼子也沒別人多,更別說主兒眼前還有御前的進忠公公比著,那可是個八百個心眼子的精細鬼,仗著一條銀舌頭哄得這紫禁城最大的主子高興,在后宮幾乎是橫征暴斂。相比之下他就顯得呆傻許多,主兒也不大樂意用他。可他是個太監,不像宮女一樣到了年級就能放出去,得臉的大宮女還很有可能被主子安排個好婚事,太監要是不得主子賞識,那在這后宮里,且有的熬呢。他心焦的不行,也沒多大本事替主子分憂,就只有好好的捧著一顆忠心讓主子看見。
衛嬿婉心里盤算完畢,還是決定給這奴才一個機會,若是這點子事都辦不好,那就換了他,若是辦的利索,往后再慢慢調教。見王蟾還趴在地上,衛嬿婉有些好笑的叫了起,細細的跟他說了自己要什么樣的流螢,顏色、數量幾何,要鮮活的、飛的高的,又囑咐讓他仔細著,別讓別人瞧了去。王蟾弓著身聽著自家主兒仔細的叮囑,心想著這滿宮里也就炩主兒對他們這些奴才能有這般耐心了。衛嬿婉吩咐完了還笑他:“你也伶俐些,一時沒叫你起,就不知道端個茶遞個水的說句好聽話?哪個還能看著你一直跪著呢。”鬧得王蟾大紅了一張臉,又跪下磕頭說天底下恐再沒有比他更笨的奴才了,勞煩主子費心,奴才萬死。爬起來給她端了茶,掛著一臉赧然,卻還是半仰著仍舊囧得有些發紅的臉,說自己聽主子的話有好好認字,這些日子認了幾十個,什么什么書也看了半本。惹得衛嬿婉又笑了一場,笑的臉都熱了,忽然覺得有這么個呆的在身邊兒也不是那么讓人難以接受,見王蟾這會子連脖子都紅透了,也就不再打趣他,擺了擺手讓人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