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國接親途中,皇后不幸遇刺。
消息一經放出,部分人便坐不住了。
身穿官服、腳踩長靴的大臣們受到召令,慌慌忙忙朝內殿聚集,拱門兩側站立的侍衛早已磨利長劍,靜待云昭國主摔折為令,將叛賊首領一舉拿下。
大殿四周出口被重兵把守,兩尺狗洞也由稻草封閉,連昔日受寵的云貴妃此時也被禁足在淑華苑內,只能唱些凄婉小曲以表不滿。
尺青在昏昏沉沉中,抱緊了來人。
“還不求饒?”
宋執實彎腰輕捏她的下巴,冷聲質問。
尺青的手艱難往宋執實身后環繞,哆嗦著答道:“反正都是死。”
宋執實掏出懷里的香燭,淡淡一笑,皺眉道:“你看,她和你一樣,都那么倔強,所以被我制成這能暖人的玩意兒,我覺得你也很合適,不是嗎?”
從小陪伴自己長大的云雀,在被宋執實發現真實身份之前,還不滿十三歲,身高只夠她的腰間,吵著平日多多吃飯,才能保護她。
尺青望向香燭里面清晰可見的小骨,崩潰萬分。
傳言宋執實為人狠辣無情,沒有半分摻假。
以女為尊,可宋執實一個男子,偏偏連破三城,建立如今令女帝深深忌憚的云昭國。
又因近幾年來,百姓深受大旱之苦,女帝頓感疲乏,不再討伐,云昭國就趁機發展自己的勢力,憑借富饒的竹酒買賣,稱霸一方。
尺青在宮中也難以自保,底下大臣蠢蠢欲動,先女帝自戕離去,眾人都認為應由君家嫡女,君鳳然,執掌王朝,才能免受滅朝之災。
至于蘇家,自當敬賢讓位。
可蘇君兩家向來不對付,待君鳳然上位,她蘇家必難逃一死。
三天前,君鳳然帶兵進宮,要求蘇家盡快擬訂退位的召令。
先女帝自戕之前,曾找大祭司卜算,云昭國逐漸穩固,動搖王朝根本,只有命定之人才能拯救王朝。
此時,宮門大開,斜陽高照,墨青色的官袍鋪滿臺階上,底下大臣齊齊俯身跪拜朝上之人。
殿下,手持金絲蠶的纖細手指悄然放下,明媚嬌艷,火紅嫁衣更顯活潑生氣。
大臣們的眼神充滿質疑擔憂,低頭不語,不是要抓叛賊的嗎?
現在怎么舉行封后大典了?
尺青伸手,向臺上國主恭敬跪拜,神色平靜。
那張臉,完全脫去那時只會躲藏在身后的稚氣,儼然有了君子一言的令人臣服的威嚴。
尺青感慨萬分。
跟隨女帝外出時,她曾救下一位要在江邊尋死的少年,他無視冒著寒氣的河面,全身爛布包裹,凍的發紅的腳趾因冷氣往里面蜷著。
已是冰上走的時候,河流兩旁再無樹葉,中央狂風滾滾,頓覺刺骨,鉆入身體里,遠處還有殘雪斑斑,蓋住谷草。
宋執實貼在她的身后,不敢直起身子,眼神一陣委屈,畏畏縮縮的樣子,終究令她的心一軟再軟。
他小聲抽泣,拿出懷中早已模糊的血書,一字一句,念了出來。
可是,尺青并不像妹妹那樣是女帝的親生女兒,只能說幾句安慰的話。
家中制酒為生,貨款遲遲未到,宋父因此投河自盡,僅是因當地貪官當道,假意構陷酒中摻水,收走地窖所有存放著的酒,惹得老主顧不滿,倒欠不少錢款。
尺青懇求女帝能查清此事,在旭安殿前跪了一天一夜,膝蓋磨破,還因此大病一場。
“阿姐還真是性子軟,這事交給旁人去做就好,倘若什么事都要勞煩陛下,那還要這些大臣做什么?”
宋尺鳶不解。
但尺青拔下頭上所有還能值點錢的發簪,遞交給他,道:“旁人不救,唯有自救,只有你強大了,別人才不會欺負你。”
杜鵑花樹下,他默默接住。
宋執實沒有認出她,尺青只好繼續自己在云昭國做內應的計劃,想著趁夜色暗中眷寫消息,通過藏在窗臺縫隙內傳遞。
“你到底要留我一命,做什么?”
宋執實仰頭飲盡杯中酒,緩緩開口道:“你和我的一位故人長的好像,可惜,她已經死了,我留下你,只不過是看上你這張臉。”
尺青不由心中咯噔一下。
她扯掉蓋在眼前的大紅頭布,默默脫鞋躺在榻上閉眼放空,絲毫不管在桌旁飲酒的黑臉。
宋執實搶過被子,臭氣襲來,接連陣響,屁聲還在繼續,熏的尺青緊捂自己的鼻子。
宋執實直接掀開窗戶,將被子扔了出去。
門外守衛聽此動靜,慌忙沖了進來,但宋執實沒有發怒,揮手讓守衛退了下去。
再掐滅桌上燭火時,尺青困得不行,頭磕在床腳,震得宋執實全身一抖。
眼神發狠示意,他背過身去,左手揪起軟枕,扔了下去,正正好在尺青身旁。
清早起來,宮女為尺青梳洗打扮。
宮女綠葉注意那微微發紅的額頭,小心將軟布濕水蓋了上去。
綠葉小心張口:“皇后娘娘,您這是怎么了,需不需要奴婢將太醫院新做的玉榮膏給你拿來,不然,怕是要留了疤痕。”
尺青正想抱怨。
鏡中已經換了宋執實拿著一塊玄玉左右瞧著。
尺青主動轉身抱了上去,眼神卻時不時掃過那塊玄玉。
那塊能證明自己的玄玉,尺青軟下身子,勾著他的腰,夾著嗓子道:“這塊玉好生漂亮,不知可否送給我,我也有一物要送給國主。”
玄玉,是女帝撿她的時候,脖子上掛著的東西,也是唯一能幫助她找到親生父母的辦法。
尺青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怪人。
她在幼時發現自己居然能救活一個已經死去三天的人,但代價也是顯而易見的,取而代之的是失去那個人最珍貴的東西。
所以,在宋執實要她救救他父母的時候,她遲疑了。
她不知道,那個對于宋執實父母最珍貴的東西會是什么,她很害怕。
會像云雀一樣,失去她尚在襁褓中的弟弟。
宋執實將玄玉攥到手心,咳了幾聲,“我還有事要你去做,你若想要的話,那就跟我來吧。”
尺青行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