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后……
眾人進行了第二輪勘查。
空蕩蕩的大殿里傳來一聲嘆息。
赫連雙的聲音在塔里有了回音,“嘆什么氣啊?本鎮(zhèn)魔士的福氣都讓你嘆沒了!”
虞塵洲又嘆了口氣。
此時二人皆被繩索緊緊綁在大殿中的柱子上,繩索在柱子上繞了一圈又一圈,最終系成了一個死扣。
赫連雙問道:“方才在廊道里你去哪了?是被這座塔帶去什么地方了嗎?”
虞塵洲淡淡道:“嗯,被帶到另外一條廊道里了。我循著光走,就回到大殿了。”
赫連雙:“我方才在白光中看見陸顯了,當時以為是鬼作祟,但如今看來并非是塔中的鬼,倒好像是過去發(fā)生的事情。”
她微微仰頭尋思著,“白光中,陸顯和另一個人發(fā)生爭執(zhí),甚至還動了手。剛剛在大殿里的事情發(fā)生的太快了,我還沒來得及問他……”
虞塵洲:“沒事,既然是在塔中看見的,想來必是一條出塔的線索。”
赫連雙點點頭,本能想坐直身體,然而卻被粗糙的繩索緊緊束縛著,勒進皮肉里,動一下都難受。
她嘟囔著,“這段三到底什么來頭,怎么隨身還帶繩索啊?”
虞塵洲將頭靠在柱子上,終于無奈道:“你不保我,還能混入他們之間找線索。你保我,又不忍心對這些凡人動手,這下好了,兩個人都沒法行動了。”
赫連雙想起他之前自作主張的行為,就滿心惱怒,“還不是因為你?下次再有計劃,能不能提前和我說?我又不是沒有思考能力的人,不要總是自以為是地替我拿主意!”
虞塵洲解釋:“事出緊急,根本來不及商量。”
“那他們懷疑又如何?沒有實質(zhì)性的證據(jù),他們不會把我們怎樣。”
虞塵洲苦笑:“他們對我也沒有證據(jù),不還是動手了?”
“你總有理。”赫連雙不滿地撇了撇嘴,“若是我們被同時懷疑,說不定還能相互配合,一起說服他們相信我們,根本不會淪落到如今二人都被制住的局面。”
虞塵洲皺起眉頭,“你總是被仁義道德束縛,才會以為仁義道德能夠束縛其他人。鬼本就沒有生命,了無牽掛了便不會被束縛。可活人不是——人活著,就有欲望、有嗔癡、有野心,就會為了想要的不擇手段。
“有時候,人比鬼更可怕。”
赫連雙聽出了他語氣中難掩的擔憂,原本的惱怒也卸了氣,發(fā)泄不出來了。
她吸深幾口氣,嚴肅道:“顧好自己,別總想著幫別人——這還是你告訴我的,如今怎么又做和自己的話相悖的事情?”
“你……”沒想到對方這么說,虞塵洲原本準備好的說辭全然消失,大腦一片空白。“你顧好你自己就行了。”
赫連雙沒打算放過他,緊緊追問:“那你呢?”
“我、我心里有數(shù)。”
“可是……”
本想再說些什么的赫連雙聽出了對方聲音中的不自然,張了張口,半天憋出一句“罷了,下不為例。”
虞塵洲的語氣弱了下來,“好。”
他忽覺疲憊如潮水般涌來,想來已有兩日不曾合眼,眼皮似有千鈞之重緩緩垂下,于是頭靠著柱子閉上了眼。
“江暮,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不知過了多久,赫連雙的聲音悠悠傳來,打破沉靜。
他應聲,“你說。”
赫連雙似是做了很久的心理斗爭,終究問出心底的疑惑——
“你為何,三番五次的幫我?”
虞塵洲睜開了眼。
赫連雙則深知若是此次自己沒有站出來,那么被認定為“鬼”的虞塵洲必會被以陸氏父子為首的那幾個凡人討伐,必然兇多吉少。
她道:“第一次見面你說心悅我,可你自己后來也承認那是接近我的謊言。如今謊言已被戳破,你卻還不愿離開,即便先前在營山時我那般不信任你,你還是選擇留下……
“裴先生說,君子論跡不論心,所謂英雄不問出處嘛……我相信你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但我實在好奇——
“江暮,為何是我?”
空氣似乎凝滯了,只有兩人均勻的呼吸聲在寂靜中回蕩。
良久,虞塵洲的聲音輕若游絲,“在我小時候,認識一個和你很像的小女孩。”
赫連雙被勾起好奇心,忍不住問道:“有多像?”
虞塵洲輕聲笑,“很像。嗯……總之很像。”
赫連雙:“哦,那后來呢?”
虞塵洲沒有立刻回答,沉默如屏障隔開了二人之間的距離。赫連雙感受到身旁人身體的僵硬。
“江暮?”
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有些突兀,空氣中的每一秒都被拉得無限漫長,虞塵洲的聲音輕得幾乎讓人聽不清楚。
“后來,我害死了她。”
赫連雙微微一愣。
他好像苦笑一聲,“我那時,懦弱至極,連救她的膽量都沒有。”
赫連雙忽感到胸口發(fā)悶,片刻道:“凡人生命如白駒過隙,不過數(shù)十載,又何必執(zhí)著?”
她思考幾秒,又笑道:“況且啊,你都說了是幼時之事,那時你也只是個小孩子呢。”
虞塵洲垂下眼簾,沒有開口。
是啊,世人皆說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但回望時終究會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生似浮萍,身不由己。
只是他太過偏執(zhí),心有不甘,看見一點點苗頭,就得寸進尺地想要填補填滿虧空的一切黑洞。
明明可以無所求,便不求。
但若不求,又怎能重逢?
赫連雙問:“所以,上一次你問我可曾去過北荒,是把我認成了她?”
“……沒有。”他這次回答得干脆利落。
正想問對方為何會去北荒的赫連雙被這簡短的回答堵了回去,不禁暗暗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道:“這你答的倒是挺快。”
赫連雙突然想起那日在護靈鐲中,將要離開那段回憶時,對方說的話——
“……那一定是悲痛、愧疚和絕望。自責就像是一塊沉重的石頭,在這么多年來每當他松懈、高興的時候,重重地朝他的心口砸去,讓他無時無刻都感受到跌入深淵的滋味。”
她或許永遠都體會不到蔣淳安的感受,但那時的虞塵洲體會到了。
赫連雙眨了眨眼,“這么說,你覺得我像你那位故友,所以一直在我身邊,想要彌補遺憾?”
虞塵洲思索,緩緩道:“可以……這么理解。”
赫連雙垂下眼簾,長睫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似在沉思著什么深奧的問題。
片刻之后,她緩緩開口道:“我倒覺得,故人逝去宛若流星,雖璀璨卻已消逝,可你還活著——凡人生命雖滄海一粟,卻仍有前行的方向。你又這么年輕,何必將自己長久地囚困于往昔?若是早點掙脫過往,如今又怎會陷入這般兇險之境?你若圓滿,那女孩泉下有知,也定會深感欣慰。”
圓滿嗎……
虞塵洲一時恍惚。
“江暮你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虞塵洲扯了扯嘴角,聽不出是傷心還是高興,“有……有理。”
“本鎮(zhèn)魔士所言,自然句句在理。”
赫連雙強撐著笑,心底卻涌上酸澀,似乎有些讀懂這個人了。
因為過于心疼,不愿面對,于是便用憎惡的心態(tài)抵消無能為力的痛苦。可若是憎惡旁人也就罷了,所謂趨利避害的本能嘛。
可是為何要憎惡自己呢?
是因為如你所說的懦弱,還是因為那個你應該憎惡的人,就是你無能為力的痛苦呢?
大殿又恢復了寂靜,霧氣被寒冷醞釀出來,散落在塔里的各個角落。
最終,她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那個……對不起啊,勾起你傷心的回憶了。”
虞塵洲:“沒事。你說的對,人總歸是要朝前看的。如果站在原地守著過去守太久,就無法看清當下。”
他眸中有絲絲縷縷的思緒在涌動。
就像是一直站在原地的人,如果目光始終膠著于走廊盡頭那個手提明燈的人,那么視野之中,只有盡頭的那個人是亮的。
倘若只盯著那遠處的亮光,那便只有光亮是清晰可辨的,就會忘記自己是誰,就會看不清腳下的路——
虞塵洲的瞳孔猛然收縮。
“知道了。”
赫連雙疑惑,“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第一層的規(guī)律了。”
赫連雙聞言,兩眼放光,“什么規(guī)律?”
他勾起嘴角,“不要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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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黑漆漆的走廊里出現(xiàn)了兩個人影。
“嘿嘿,幸虧他們綁我們時沒有搜身,不然沒了匕首還真逃不了。”
赫連雙小心翼翼地收起青玉匕首,將其認真別在腰間。
長廊悠悠望不見盡頭,只能摸著墻慢慢向前走。虞塵洲閑談問道:“你這匕首什么來頭?”
赫連雙道:“一個很重要的人送的。”
虞塵洲挑眉,“心上人?”
“當然不——不是!”若是有燭火照明,虞塵洲必然能看到赫連雙一下變紅的的面龐。
她強調(diào)一遍:“是重要的人,不是什么心上人!”
虞塵洲的語氣輕快了些,“哦,我開玩笑的。”
“你何時會開玩笑了?”赫連雙語氣不悅。
“我……平時很嚴肅嗎?”
“沒有。”她突然笑出聲,“我開玩笑的。”
虞塵洲無奈,暗暗嘀咕:“睚眥必報。”
聽的清楚的赫連雙突然玩心大發(fā),輕輕抓住他的衣角,學著喬惜竹的樣子甜甜道:“怎么,江哥哥這么小氣?這就生氣了?”
“你……”虞塵洲有些錯愕,眼睛睜的大了些,還未來及開口,前方的白色亮光卻猛然出現(xiàn)在視野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聲熟悉的凄慘尖叫劃破空氣。
幾乎是在同一瞬間,他毫不猶豫地一個箭步轉(zhuǎn)身,如一面墻穩(wěn)穩(wěn)擋在赫連雙的面前,右手輕輕覆在了她的眼睛上。
“哎——”赫連雙來不及反應,迎面一陣濃烈的冷杉香氣裹挾著絲絲如情人輕吻般的微風,迅猛地將自己緊緊包裹起來。
那香氣和微風像是有了生命,在黑暗中肆意舞動,在墻上映出了更深、更纏綿的影子。
“閉眼。”他的聲音很近,溫熱的氣息輕輕拂過赫連雙的耳垂。
她下意識地閉上眼,全然沒有意識到在自己的靈魂深處,有一縷若有若無的情愫在這黑暗中悄然滋長。
就這樣一動不動保持了許久,尖叫聲不知在何時戛然而止。
“聲音,停止了?”赫連雙只覺臉上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熱得發(fā)燙,“不看光,就不會有幻象了?”
“嗯。”虞塵洲輕聲回應,“沒有幻象,就不會分開了。”
滴答——
水滴落在地上的小水坑里,蕩漾起層層漣漪,一圈一圈。
剎那間一陣風呼嘯而過,冷冽如冰刀般劃過臉頰。轉(zhuǎn)瞬之間狂風大作,黑暗的廊道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撕開一道裂口,如潮水般的喧囂聲從那裂口處洶涌而出,毫無防備地涌入耳畔。
虞塵洲率先睜開眼,不免被面前的景象所震撼,一時竟忘記收了手。
“什么情況?怎么這么吵鬧?”緊緊閉眼的赫連雙只覺來來往往的人聲穿梭在身體周圍,“現(xiàn)在是在哪里?能睜開眼了嗎?”
“能。”虞塵洲這才想起松手,連忙后退一步,“抱歉……冒犯了。”
她緩緩睜開眼,竟發(fā)現(xiàn)二人此刻身處一個鬧市中央。
被陽光傾灑的街市人來人往,吆喝聲此起彼伏。貨攤一個挨一個羅列著,綾羅綢緞、珍奇古玩琳瑯滿目。
赫連雙轉(zhuǎn)著觀望著周圍的景象,瞠目結(jié)舌道:“這就……就出來了?”
她正欲兩指凝聚法術(shù),卻被虞塵洲拉到一邊。
“小心。”
馬車朝她方才站的地方視若無睹地碾過來,毫無避讓之意。赫連雙覺察不對,走到路人面前招招手,對方卻看也不看一眼,直直穿過了她的身體。
“那我們是虛影嗎?”赫連雙一邊說著,一邊好奇地朝虞塵洲伸出手,手心穩(wěn)穩(wěn)貼在他的胸膛,“能摸到你——哎,你看著不壯啊,沒想到這手感還蠻好的呢。”
“別玩了。”虞塵洲本能抓住她的手腕,可剛一握住,又想起什么般連忙松了手,“那個,我們不是虛影,而是周圍的場景是幻象。”
赫連雙不解道:“還是幻象?可我們這一次閉眼了,沒有看光啊。”
“之前的幻象每個人都看到了,而或許這一次——”他側(cè)過頭環(huán)顧著周圍,“是驅(qū)鬼師,只想讓我們二人看到的。”
“好啊!再來一個!”
“再來一個!”
街頭賣藝的雜耍傳來不斷的叫好聲,簇擁的的人群越來越多,二人的目光也被吸引。
赫連雙只覺自己被什么人徑直穿過,強烈的法術(shù)能量穿過身體,回過神來就看見那個白色的背影——
徑直穿過她的少年身型挺立,步伐沉穩(wěn),手握一把白玉長劍,身側(cè)則跟著兩個小廝,一眼就能看出應是什么名門望族的少爺。
“是他……”
虞塵洲也望向那白色身影,“誰?”
赫連雙:“先前我在白光中看到的,和陸顯起爭執(zhí)的那個人。”
她邁開步伐,“走,跟上看看。若真是他,那陸顯必然也會在這附近。”
話音剛落,身后就傳來一道少女的驚慌聲——
“啊!陸公子,請自重!”
白衣少年聞聲回頭,微風輕拂撩動他的黑發(fā),幾縷發(fā)絲在額前肆意飄動。那是一張年輕堅毅的面孔,眼底似有星辰閃爍。
赫連雙瞳孔縮了縮。
此前看不清面孔,如今一見不難看出,這白衣少年的眉眼和一個人相似至極。
赫連雙緊緊盯著那張熟悉的臉,倏然想起先前在白光之中,驅(qū)鬼師在呼喚著什么了。
她在呼喚著——哥!
不遠處就能看到陸顯,他平日里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一股囂張跋扈的勁。此時他正緊緊抓著一個賣花姑娘的手腕,將臉不斷貼近她。
“急什么?回去好好伺候本公子,定保你衣食無憂。”
賣花姑娘眼底含淚,“陸公子,小女已有心上之人,還請您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哦?”陸顯挑眉冷笑,“是哪家不長眼的東西?連本公子看上的人也敢搶?”
赫連雙皺起眉頭,抱著雙臂感嘆道:“這陸顯真是壞透了,陸老爺看著沉穩(wěn)講理,怎么兒子這般放肆。”
虞塵洲:“陸府世代為爵,陸顯的性格是自幼形成的,陸老爺?shù)姆趴v脫不了責任。”
“住手!”不出所料,白衣男子厲聲制止,大步朝陸顯走去。
陸顯瞥見來者,似是來了興致,反而更大力地握緊賣花姑娘的手腕,疼的姑娘拼命掙脫卻掙脫不開。
“呦,我說呢,自出門就一直倒霉,原來是要遇到你了啊。”陸顯緊緊盯著他,“杜意庭少爺。”
“杜意庭,姓杜……”赫連雙微微瞇眼,“杜——杜家軍?!”
她轉(zhuǎn)頭看著虞塵洲,“江暮,你可還記得當時清水面攤的老板說的杜家軍嗎?”
虞塵洲點頭,“他說杜家原本世代鎮(zhèn)守永昭,是毓王麾下最有力的軍隊。但五年前,杜老爺興兵謀反未果,被滅了滿門。”
“如此說來,這個杜意庭是驅(qū)鬼師的同胞兄長,所以驅(qū)鬼師是杜家的千金小姐?”赫連雙錯愕道,“可杜家不是在五年前被滅了滿門嗎?她怎么可能還活著?”
“或許當年他們漏掉了一個。”虞塵洲道,“這杜家的事情,等回去之后得問問喬大小姐了。”
“過兩日便是上神節(jié)了,我記得今年這祭祀典禮的籌辦之責,可是輪到陸家了。”杜意庭雙臂抱于胸前,“沒想到臨近節(jié)日,陸公子還是這么閑?”
陸顯聽聞,臉上露出一抹猙獰的笑意,“你是什么東西?也配跟本少爺說話?”
杜意庭目光平靜地看著他緊緊抓住賣花姑娘的手,眉頭一挑。
“陸少爺,陸氏一族向來以文德義廉聞名,令尊在朝堂上瞻前顧后步步為營,方才有如今陸家的地位。你卻在此公然調(diào)戲賣花姑娘,不覺為恥嗎?”
他的聲音引來不少路人的觀望,人們紛紛側(cè)目交頭接耳,對眼前一幕指指點點。陸顯察覺到了周圍異樣的目光,似是斟酌一番,終是松開了那賣花姑娘的手。姑娘如獲大赦,連忙匆匆跑開,眼神中還帶著幾分驚恐與慌亂。
陸顯有些惱怒,“姓杜的,你這般愛多管閑事,信不信今日老子扒了你的皮?”
“哼,有本事單挑,你打得過我?”少年的臉上揚起一抹張揚的笑容。
陸顯瞇起眼,緊緊盯著他,倏然抽劍朝他刺去!
劍尖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直擊杜意庭的心臟,他挑起眉頭,不緊不慢地側(cè)身躲過。陸顯的劍在空中換了只手,向杜意庭橫劈而去——
杜意庭從內(nèi)力拍出劍鞘的長劍,白劍身同陸顯的黑劍疾速相擦而過,激起點點火花。
“哥!”
一聲急切的聲音穿過人群。
“是她。”赫連雙和虞塵洲轉(zhuǎn)頭向聲音來源望去。
只見一姑娘提裙小跑著經(jīng)過人群而來,眼中溢滿了擔憂和緊張。
“意雪?你怎么來了?”
“原來驅(qū)鬼師真是杜家的小姐,叫杜意雪。”赫連雙皺起眉頭,“她原是凡人,莫不是五年前杜家滿門抄斬,她是在那時和什么妖做了交易,從而獲得了妖力?”
“她身邊的侍女,”虞塵洲望著那單薄的身影,“是阿萍。”
五年前的阿萍和塔中憔悴瘦削之樣完全不同,此時的她略顯稚嫩,娃娃臉上甚至還有這嬰兒肌,正在笨手笨腳地跟在杜意雪的身后,手里還緊緊抱著自家小姐的雪絨外袍。
杜意庭看著站在人群前的杜意雪,短暫猶豫兩秒后退一步,“陸公子,今日就先到這。”
陸顯卻絲毫沒有要罷休的意思,手中的黑劍靈活地打了個轉(zhuǎn),而后穩(wěn)穩(wěn)地握在了身后。
他斜睨杜意雪一眼,冷笑道:“原來是你的寶貝妹妹來了……真是神奇,你們杜家不是最重上神祭祀嗎?怎么去年不把她這個妖女丟進火炭里燒死?難不成是特意留著她,在今年的上神節(jié)另有打算?”
“陸!顯!”杜意庭聞言瞬間雙目充血,手猛地握住劍柄,劍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凌厲的弧線,朝著陸顯迅猛地刺去——
“哥!不要!”
此時的陸顯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似乎早就在等待著他的這一舉動。
赫連雙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不對,這是陰謀!”
只見陸顯身形微微一側(cè),驚險地避開了杜意庭這致命的一擊。
然而杜意庭的劍擦著陸顯的衣衫劃過時,陸顯不知何時手中已多了一把暗藏的短刃,趁著對方劍勢已去之際,毫不猶豫地將短刃狠狠刺入自己的腹部,用力之猛,短刃瞬間沒入大半。
這位置選得極為巧妙,讓人乍一看會誤以為是杜意庭的劍所致。
鮮血瞬間噴涌而出,將他的衣衫迅速浸染得一片血紅,看著觸目驚心。陸顯強忍著劇痛,故意發(fā)出一聲凄慘至極的慘叫就朝后倒在地上。
此時,周圍的路人在短暫的寂靜后,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呼與議論聲。
整個畫面突然模糊起來,赫連雙連忙拉住虞塵洲的手,“幻象要破滅了。”
幻象扭轉(zhuǎn)的瞬間,她看到杜意庭愣在原地,握劍的手青筋暴突,顫抖。
……
是排山倒海的旋轉(zhuǎn),是天崩地裂的震動。
赫連雙只覺自己仿若驟然墜入了一片煉獄火海之中,肆意熾熱的火焰在身側(cè)張牙舞爪地跳躍翻騰著,將四周映照得如同白晝。
周圍的溫度急劇攀升,熱流一波又一波地向她襲來,她仿佛將要融化在這火海之中,試圖掙扎逃脫,但雙腳卻猶如陷入泥沼,無法挪動分毫。
領(lǐng)子似是被人提起,赫連雙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拉住面前那雙手,隨即就感覺自己抽身于大火——
再睜開眼時,是喬錦初略帶驚慌的臉。
“赫連姑娘,你沒事吧?”
赫連雙微微松了口氣,額間盡是冷汗,“我、我怎么在這?江暮人呢?”
喬錦初眼中擔憂更甚,遲疑問:“你……不記得了?”
赫連雙心中涌上一陣不詳?shù)念A感,疑惑地看著對方。
她抬起頭打量了一番周圍的景象,她們已然在黑暗的廊道里,周圍只有水滴的聲音,看不清一米之外的路。
喬錦初看出她的混亂,于是道:“方才我在廊道里找線索遇到了你,你說你和江暮走丟了,還和我說起方才你們一起入了幻象。”
赫連雙錯愕。
為何,她什么都不記得了?
上次以為是自己神的身份,所以自身法術(shù)和塔里的法術(shù)有沖突,或許會引發(fā)這種短暫失憶,可這次也是嗎?
赫連雙:“兔子呢?”
喬錦初:“走丟了。”
赫連雙嘆了口氣,而后拍拍手站起了身,笑著說:“走吧,至少后面的路,我們還能結(jié)伴。”
喬錦初點點頭,二人接著朝更深的的廊道走去。
赫連雙問:“喬大小姐,你可知當年杜家當年的滅門之禍,禍起于何?”
“不清楚,我此前也很好奇,但父親一直閉口不提。杜家一脈歷代為朝廷所用,杜家軍數(shù)量龐大,就連先王也忌憚幾分。”
喬錦初點亮手中的一根火柴。
“說是滅門,但杜老爺是被腰斬,杜少爺在與皇城侍衛(wèi)反抗時被殺,至于杜家上下的其他人——”
火柴上微弱的火苗在空氣中輕輕一晃,被風吹滅了。
“先王下令放了把火,所有人都死于火海。”
赫連雙輕聲道:“不是所有人。”
喬錦初:“什么?”
她呼了口氣,“杜小姐還活著。她就是把我們帶進塔的驅(qū)鬼師——啊!”
“小心臺階。”喬錦初穩(wěn)穩(wěn)扶住她,“猜到了。”
“踩到什么了?”
喬錦初無奈一笑,“我說的是猜到,我猜到驅(qū)鬼師是杜意雪了。”
赫連雙有些驚訝,“你見過她?”
喬錦初搖頭,“沒,杜小姐……不常出門。”
“不常出門?”赫連雙想起先前的幻象,“陸顯為何說杜意雪是妖女?”
喬錦初挑眉,說道:“傳言杜夫人臨產(chǎn)那日,有只黑色的龍形生物在屋檐盤旋,杜老爺認定那是一個詛咒,果然作為龍鳳胎之一的杜小姐,生來就和她哥哥不太一樣。”
“有何不同?”
“我也是聽說,這杜小姐五歲才學會說話,除了她哥哥,她幾乎不和任何人接觸,日日同屋里的蛇說話。”
赫連雙疑惑:“杜老爺會允許杜府有蛇?”
喬錦初道:“自然不允許,可據(jù)說那蛇趕也趕不走,殺死又能復生。杜家上下都很害怕,私下議論杜小姐天生怪胎,杜老爺封了所有人的口,也不再允許杜小姐踏出門。”
“既然都封了口,為何陸顯知道?”
“這也是我猜到驅(qū)鬼師就是杜小姐的原因。”喬錦初停下了腳步,“我曾見過陸顯和杜家的一個下人會面。那個人,我認識。”
赫連雙雖不知為何,但也跟著停下了腳步。
“是誰?”
“杜小姐不被允許出門,而胭脂石黛這些女子粉裝之物,采買的男人不會挑,所以每次都是由她的貼身侍女出門采買。而她的貼身侍女——”
喬錦初指了指她們的面前,赫連雙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知道她為何停下了。
前面是廊道的盡頭。
石墻的側(cè)面是兩盞光芒微弱的燭燈,一個人安靜地站在石墻前,搖曳不定的火光印在這她的臉上,顯得詭異無比。
“噼啪”,燭火發(fā)出微弱的聲響。
是阿萍。
(第二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