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事,著實意外,玄隱杵了半日仍覺如夢幻泡影,蔫嗒嗒地往洞府走去,任憑腦海思緒胡亂放映。
關(guān)于自己僅修煉二十載便得道飛升之事,也不是沒有疑慮過。
可細細盤算,學(xué)道法修煉之時也著實沒有仙人點撥,怎的飛升竟是借助財神爺之力呢?想起當初眾仙議論自己得道不正,還義憤填膺,覺得此說法是褻瀆了自己的努力,現(xiàn)在得知應(yīng)了謠言,倒覺自己可笑至極······
說起仙人,在兒時倒是遇見一位。
那時恰逢母親病逝,父親不過月余便迎繼室入門,還帶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大的那個,竟和我一般大小,原來父親,一直都養(yǎng)著外室······
他們?nèi)敫筇幪幪翎呂遥f我娘是個生不出兒子的廢物,說我是個再也沒娘疼的下賤坯子,繼室住著母親曾住過的屋子,用著母親曾用過的首飾,謀劃著怎么霍霍母親的嫁妝······
父親為繼室及其子女上族譜之日,我偷偷跑出府,在停過母親靈柩的道觀,躲在香臺下小聲啜泣······
也不知哭了多久,夢中迷迷糊糊從香燭臺下爬出來,走出了正殿,往西殿去了。
剛踏至殿門,便聽到一個警惕又威懾力十足的聲音在質(zhì)問我是誰,緊接著是一聲劇烈的咳嗽,呼吸聲急促又沉重,嚇得我忙躲在門后。
待聲音消失,壯著膽趴著門悄悄露出半個腦袋,定睛想往殿內(nèi)看時,擺放在殿中央的神像突然傾斜身子往我臉上倒來,兇神惡煞地瞪著我,嚇得我閉緊雙眼,突的腳一滑,再一睜眼,醒來仍在香燭臺下。
原來···是夢啊······
不知怎的,醒來之后鬼使神差從香燭臺下爬出,竟又像夢中一樣朝著西殿去了。
走至殿門,悄悄探頭往殿內(nèi)一瞧,并無二樣。
壯著膽子走進殿內(nèi),抬頭看神像,嘴角竟在流血!
想起夢中之事,跑至香案處拿了許多香燭紙錢,學(xué)著母親曾虔誠跪拜的模樣,將香燭全部點燃插放在香爐內(nèi),小小一人勉強與香臺齊平,努力墊著腳,被滴下來的香灰和蠟淚燙了好幾下才成功。
然后跪在蒲團上,一邊念叨著“神君在上,愿你平安”,一邊撕開紙錢,燃燒后往火盆里放。
西偏殿的香燭紙錢用完了,又跑到東偏殿拿,見神像嘴角血跡還在,又跑到廂房,把道觀能用的全部偷偷拿了過來。
直至傍晚被家中小廝及帶教嬤嬤找到,帶回家中,又被父親責備,罰跪一整夜的祠堂······
那晚,又做了一個夢。
夢中,我好像回到了母親沒有生病去世的時候,在院中那顆梨樹下,拿小鏟子挖呀挖,想嘗嘗母親為我釀制的酒好不好喝。
母親喜歡梨樹,她說梨花潔白,花期一到,花骨朵競相綻放,遠遠看去就像冬雪未融,為暖春添了一份冷氣。
她欣賞梨花的個性,在萬物復(fù)蘇的時節(jié)里,一眾花紅柳綠中穿插了它的白,美的如此與眾不同。
秋風一過,梨樹結(jié)的果又清甜,吃下去生津降燥,做成的梨膏和梨脯也好吃,還可以入藥、釀酒······
母親說這顆梨樹下埋了兩壇酒,一壇是女兒紅,得等我出嫁的時候才能挖出來,隨我一起到夫君家,以表珍重。
一壇是梨花釀,等我及笄之時開封,吾家有女初長成,養(yǎng)在深閨望君識。
那時女子講究三從四德,做母親的哪不盼著為自己的女兒謀得才貌仙郎,將捧在手心十幾年的嬌小姐托付于自己欽定的東床快婿呢?
真可惜呀,還未能等到女兒及笄,更未能如愿看到女兒出嫁,連母親自己所以為的幸福都不過是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那時的母親該很絕望吧······
挖著挖著,突然意識到母親已經(jīng)不在了,這個世上唯一一個真心疼愛我的人也離開了······委屈又生氣地把手里的鏟子扔在一邊,靠著梨樹哭了起來。
一個身穿玄衣的男子過來了,我抬頭看向他,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輪廓,只看得他渾身金光閃閃的,心中納悶:一身黑衣服,怎么會發(fā)出金光呢?
以前那么愛笑的一個人兒呀,這段時間總是流淚,曾經(jīng)象征寵愛和幸福的嬰兒肥,短短一個月就消退了,出落得愈發(fā)清冷。
大如桃杏的眼睛紅紅腫腫的,眼神里無奈又悲傷,兩彎長長的柳葉眉總是蹙在一起,才巴掌大的臉上好似寫滿了哀愁。
“小丫頭,怎么這么難過。”男子走到我身旁蹲下,一邊說一邊幫我擦去臉上的淚痕。
真奇怪,離我那么近,我都看不清他的模樣。
我問他是誰?他說今天在道觀我救了他。
我努力想啊想,今天遛出府跑到道觀,傍晚被下人抓回家,父親很生氣······
對了,我在道觀看到神像流血了,那么···他就是那個受傷的神明嗎?
我抿了抿嘴,對著模糊的輪廓說:“因為我給了你很多香燭和紙錢嗎?”
見他不回答,又兀自低頭說:“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不用謝我···我都是···從道觀各處廂房偷偷拿來的···”
是,沒挨父親責罰時確實沒什么大不了的,但是道長把我在道觀偷拿香燭紙錢的事告訴父親了,他很生氣,給了道長許多銀子煩他重新添置上,嘴上還說著“小女頑劣,叨擾了”之類的話······
然后,就把我關(guān)祠堂啦······
不過這和他無關(guān),我也并不想他知道,年紀雖小,總歸是要面子的呀。
“你救了我,可有什么想要的嗎?”
他問我想要什么?我想要母親回到我身邊,可是母親再也回不來了······她死了,我再也見不到母親了······
想到這,鼻子酸酸的,抬起頭想控制眼淚不要落下來,鼻尖卻鉆入一股淡淡的花香。
是梨花的味道嗎?還是···神明的味道?
眼淚在眼眶內(nèi)打了個囫圇轉(zhuǎn),最終沒留住,如珍珠般大顆大顆的往下掉。
想到父親的無情和偽裝,想到母親咽氣前的憤怒和絕望,想到一切都是由父親和繼室一手打造······
我真恨呀!恨自己為什么還那么小,恨自己為什么無力保護母親,眼睜睜看著她悲憤離世卻無計可施;眼睜睜看著繼室霸占著母親的東西卻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父親一家害死我母親,和和美美坐享其成卻無可奈何······
一切美好的東西在我面前流失了,我卻一點法子也沒有,我留不住···我什么都留不住······
“我想要力量···想要能對抗大人的力量···想要能抵擋邪惡事情發(fā)生,美好事物長存的力量······”
說話聲音極小,我在說給自己聽。
良久,緩緩抬頭,發(fā)現(xiàn)那團模糊的身影還在注視著我,他在等我的答案嗎?
我想要什么的答案······
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對著他說:“如果可以,希望自己精通醫(yī)術(shù),可以挽救生命垂危之人性命。”
如果會醫(yī)術(shù),不會任由他們在母親膳食內(nèi)下毒長達八年之久,不會在母親毒侵骨髓之時束手無策······
母親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即使她不在了,若我能把這份善意傳遞下去,母親也一定會高興的。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好像看著那團模糊的金光閃了一閃,然后聽他說:“好,我答應(yīng)你。”
他答應(yīng)了,神明···答應(yīng)了!
“那···我該怎么報答你呢?”向神明許愿要還愿,那神明許我一個恩德我自然也該還他恩德。
“你救了我,這是你應(yīng)得的。”
小小年紀不覺得燒點香燭紙錢是什么大事,如果神明愿意賜予自己醫(yī)術(shù),理當償還。
苦思冥想了很久,手指扯著衣角絞成了個麻花,才緩緩開口:“那我許諾再救你一次!”
聲音嬌嬌軟軟的,語氣卻又那么堅定。
那團身影怔了一怔,突然傳來一陣輕笑,“倘若你再救我一次,我便許你一半神力。”
說完那團帶金光的身影消失了,卻仍能聽到他說話的余音,在四周響起。
他要給我一半力量,他···聽到我說的話了······
而那之后,每每入睡時,便都有一名自稱是藥王的老者來至夢鄉(xiāng)傳授醫(yī)術(shù)······
思緒如一團亂麻,玄隱想得腦瓜疼,都是一千年前的事了······失魂落魄地追憶往事,不知不覺已走到洞府。
幼時這番奇遇,她不敢忘。那位神明的來歷她探尋了很久,卻始終不知是哪位神君···也不知為何看不清他的模樣···那座道觀也在那日之后便被大火燒盡······她找了很多人打聽里面曾供奉過哪些神明,眾人都說只有三清真人,沒人聽過偏殿有神像的······
好像一切都如那場大火一樣,湮沒在塵埃里,再也找不出一點蹤跡······
得道之后,她也時時探知真相。天界倒真有一位藥王,模樣就與她夢里的一般無二。
藥王也爽快,認了他與玄隱這樁師徒承襲緣分,這千年來,玄隱時不時帶幾瓶凡間的花釀給藥王,藥王也時不時回她幾瓶丹藥······
可那位神明的來歷,即使動用仙法也無法探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