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心緹心中猛地一顫,明明雨簾重重疊疊,并不能看分明那人的模樣眉眼,但就是能認出他來。
她知道,這個人是個百面,一張臉上什么表情都有。
不過,像現在這樣猶如從地獄爬上來的殺神樣子,她未見過。
懷心緹捂住胸口,視線不由自主的追隨著他。
見他闊步進了山門,又堂而皇之的帶著人淌過積水登上大殿臺階。
殿內的燭光籠在他身上,顯出他一身的青色錦服。
這一會兒的功夫,雨似乎小了些,懷心緹看見姍姍而來的道長帶著一群道眾隨后進了大殿。
悄悄摸到一旁的廊廡,透過窗縫望去。
大殿內濕淋淋的一片,著斗笠的人與眾道士圍著兩個狼狽癱跪在地上的小道童形成了對峙之勢。
道長略顯局促的施禮道:“福生無量,我乃梵音觀道長明圖。小友深夜到訪,可是要在本觀借宿?”
“明圖道長看著仙風道骨,我家主人為朝廷辦事路經此處,奈何遇見這百年難見的大雨,實在寸步難行。我等欲借宿一夜,奈何敲了半個時辰的山門無人應答。敢問道長,觀中可有什么不便之處?”
明明是深秋,隨從問的也是常話,但明圖卻被問的腦門上冒出層層冷汗。
地上的兩個道童求救的望著道長,道長掃了二人一眼,聲音發緊道:“許是雨聲太過嘈雜,小童未曾聽見……”
唰啦一聲,翻進來開門的那位渾身濕漉漉的抽出刀,寒光凜凜的刀刃墜著水光直接落在了道童頸邊。
道童頓時抖著聲音討饒:“大人饒命,是小的偷懶,再也不敢了……”
懷心緹皺緊眉頭,視線怎么都無法從上官堇理身上收回。
好好活著的上官堇理,脖子上好好頂著腦袋。不是那個……
悄悄呼出口氣,穩穩心神,懷心緹收回視線,悄聲朝后面的客堂溜去。
怎料喉嚨一緊,竟被人抓著后領提到了半空。
還未反應過來,便被拖著摔進靈宮殿光滑的地面。
新鮮空氣突然灌進口鼻,懷心緹猛烈的咳嗽粗喘。
“主子,這人行跡鬼祟要去后院。”
懷心緹捂著脖子抬頭,對上上官堇理的雙眼。
他跨前兩步,微微垂頭,目光猶如鋼刀在她身上刮了一遍。
忍著鼓動的心跳,懷心緹看著他嘴角上掛上若有若無的笑,整顆心倏的懸起。
上官堇理緩緩抬手去摘斗笠,動作間水珠四散滴落,一張雌雄難辨的臉完整顯露在面前。
燭光大盛無所遁形的宮殿中,他像披了圣光的仙人一般對著你笑。
和煦無害,惹人親近……
上官堇理掛著那抹笑微微歪頭,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好奇和探究。
“主子,是……”
上官堇理眼神一瞥,懷心緹跟著他視線看過去,青崖懊惱的閉了嘴。
因為她改道梵音觀,他們的相遇與那一世自然也產生了變化,但人還是那些人。
上官堇理眉頭漸漸蹙了起來,地上的人看他的眼神格外古怪。
他不喜歡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這個女人……
這時,道長突然對地上的兩個道童斥道:“為師往日訓誡爾等任何事情不可懈怠,如今沖撞了貴人,還不快磕頭認錯!”
倆道童忙將頭磕的砰砰響,連連求饒。
道長又快走幾步擋在懷心緹面前,對上官堇理陪著笑道:“小友見諒,這位姑娘是過路人,路經此地見天氣不明方借宿幾日。若有沖撞,還請見諒……”
“哦?”青崖打斷他的話,“不管是信徒還是借宿的過路人,這般深夜和大雨,她一個姑娘家在觀中亂晃,莫不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行徑吧?”
懷心緹微微皺眉,理了理被雨水打濕的鬢發站起身。
“不知何處得罪了貴人的這位侍從,可有我胡作非為的憑證?”懷心緹盡力讓聲音保持穩定道。
“那你深夜鬼鬼祟祟作甚?敢問道長,客堂可會落鎖?”青崖急問。
明圖道長臉色微哂,“客堂戌時便會落鎖。”
青崖抬起下巴看向懷心緹,等她如何狡辯自己的行為。
懷心緹看向一動未動的上官堇理,正巧他也正看著她,兩人視線在濕漉漉的空氣中撞在一起。
懷心緹眼皮縮了縮,此時的上官堇理恐怕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盡快殺了她。
因為她這個女官,會成為大闕最不穩定的因素,未來可能會在百姓中掀起軒然大波。
“道長,出事了!出大事了!”一道人跌跌撞撞闖進殿內,看清大殿內的情形后,猛地剎住腳步。
“出了何事?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道長低聲斥道。
“明圖道長。”青崖又開口道,“不知寺中出了何事?我等人多,愿意相助。”
“福生無量天尊,道觀簡陋,若有招待不周處,還請小友多多擔待。”明圖垂眉恭謹道,“許是連日大雨沖垮了屋舍……”
“哦?”上官堇理終于開口打斷明圖的話,朝身邊的隨從側了側臉,“青崖,你帶人去幫忙,屋舍垮塌砸傷人可是大事……”
“小友莫忙莫忙,閑置屋舍,無妨無妨……”
明圖話音未落,外面驟然傳來吵嚷哭喊聲。
眾人一怔,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青崖上前半步高聲道:“道長,我家大人姓上官,乃釜京人氏。奉皇上之命巡游四方,今日在梵音觀種種,也是一番趣事……”
說著話,青崖已經繞到了懷心緹身后,在她狐疑之下,抬腿一腳踹在她膝窩。
“咚”的一聲雙膝著地,懷心緹雙膝疼的忍不住脫口一聲痛哼。
殿內眾人被這突然變故吸引過去視線,驚疑不定的去看上官堇理,最后目光鎖定在跪著的懷心緹身上。
懷心緹抬頭,迎上的卻是上官堇理笑瞇的眼……
明圖錯愕片刻,臉上擠出一絲討好道:“不知是黜陟使,有失遠迎,這就命人收拾客堂……”
“不著急。”男子漫不經心應了一聲。
懷心緹背后的青崖突然高聲對高喊出事的道人喝道:“黜陟使在此,還不速速實言道來!”
道人頓時抖如篩糠,眼看著雙腿一軟就要跪下去。
明圖身邊的人忙去扶住他,他這才穩住聲音道:“稟……稟大人,客堂有兩間屋子因為大雨塌了屋頂,那屋里本來沒有住人。但不知怎的,縣令夫人……在那屋中,不知道……”
明圖臉上血色頓時退的干凈,嘴唇抖了抖一口氣沒上來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