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破舊的窗簾灑在房間里,墻上的墻漆剝落,露出斑駁的水泥。李秀蘭疲憊地從床上坐起,耳邊是樓下小販搬貨的聲音和偶爾經過的汽車喇叭聲。家里的鐘表已經停擺,她抬眼望了望墻上的掛鐘,顯示的時間仍是昨晚停電前的那一刻。她輕聲嘆了口氣,像往常一樣開始一天的忙碌。
她打開門,發現母親正蹲在樓梯間的角落,用一塊破布擦拭著地板上的污漬。母親的背影瘦小又佝僂,動作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堅韌。
“媽,您怎么起這么早?不是說好休息幾天嗎?”秀蘭低聲問。
母親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說:“早點起來干活,心里踏實。”
這句話像一根刺扎進秀蘭的心里,她走上前扶起母親,感受到那雙手粗糙冰冷,掌心的老繭像歲月刻下的痕跡。她心頭一酸,想起小時候母親用這雙手為她擦去額頭上的汗水,現在卻連掃帚都拿不穩了。她說:“地板我會打掃,您先休息吧。”母親的手摸了摸秀蘭的臉,嘆了口氣:“蘭子啊,媽不想給你添麻煩。你這日子已經夠難了。”
秀蘭想說什么,卻又咽了回去。
一周前,母親從村里來到城里,帶著一個裝著舊衣服和藥品的破布包。她的到來讓秀蘭感到既欣喜又壓力倍增。
母親的腿病是村醫治不好的,村里的醫療站因為拆遷已經關閉,只剩下一個簡陋的流動診所。村里人對母親依然抱有深深的依賴,即便她自己已經行動不便,還是有鄰居會時不時敲門求助,‘嬸兒,孩子又發燒了,能不能幫忙看看?’母親每次都放下自己的活兒,帶著藥箱趕去幫忙,‘這是老天給的本事,不幫就對不起良心。’母親為了不麻煩子女,一直忍著沒看病,直到疼得站不起來,才無奈給秀蘭打了電話。
“媽,您早點告訴我就好了,怎么能硬撐呢?”秀蘭那天在電話里幾乎哽咽。
母親卻只說:“我還能動,能吃,怎么好麻煩你們?你們城里的日子不好過啊。”
母親到城里后,秀蘭特意收拾出家里僅有的小儲物間給她住。丈夫顯然對此不滿,他在晚飯后冷冷地說:“家里就這么點地方,再住一個人,轉身都困難。”
“她是我媽!我不能不管。”秀蘭放下碗,語氣少見地強硬了一些。然而她也清楚丈夫的壓力并非無理取鬧。他站在一旁,指節敲擊著桌面,語氣里既有不滿,也帶著疲憊:“秀蘭,你知道我不是不想幫,可我們拿什么幫?明天老板又要拖欠工資,你讓我怎么安排?”這句話像一把重錘敲在她的心上,她努力壓下心中的矛盾,卻感覺到兩股拉扯的力量正在撕裂她的堅持。然而,丈夫的話讓她心里不禁一沉。家里經濟的壓力像一張看不見的網,每天都在收緊,讓他們喘不過氣來。她努力壓下心中的不安,卻感覺那種無力感正在吞噬她的信念。
“你媽的醫療費怎么辦?”丈夫的聲音突然拔高,語氣中滿是壓抑和疲憊。
母親聽了沒吭聲,埋頭收拾自己的行李,把幾件舊衣服疊得整整齊齊。她的動作緩慢而沉默,眼神里帶著一絲愧疚和無奈。秀蘭看著母親瘦小的背影,內心一陣刺痛,卻又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撫的語言。
秀蘭知道,丈夫的不滿不僅來自空間的擁擠,更來自經濟的壓力。家里的開銷本就入不敷出,每一筆支出都得精打細算,稍有不慎就會打亂整個預算。
在村里,母親一生為人治病,不僅是村民信任的赤腳醫生,更是整個村子里最忙碌的人。她總是背著一個破舊的藥箱,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只要有人敲門,她都會立刻出發。有一次,大雨滂沱的夜晚,村里一個孩子突然高燒抽搐,父母急得團團轉。母親披上塑料布,帶著藥箱趕了兩公里泥濘的路。到了孩子家里,她跪在地上為孩子推拿,拿出隨身帶的退燒藥分量喂下,直到孩子呼吸平穩才稍稍松了口氣。
“媽,這么晚了,別去了吧。”秀蘭有一次深夜醒來,看到母親正在收拾藥箱,忍不住說。
母親摸了摸秀蘭的頭,笑著說:“人家娃發燒得厲害,耽誤不得。”
村里有一戶人家,孩子發高燒,父母拿不出治療費,母親自掏腰包幫他們買藥。有人問她為什么總這么做,母親只是笑著說:“咱們村里的人,都得靠大家才能活下去。”
這些事,秀蘭小時候并不完全明白,她只記得母親總是在她睡醒時還沒回家。有一次,母親連續三天沒休息,回家后就倒在床上發高燒。秀蘭哭著問:“媽,你為什么要那么拼?”
母親摸著她的頭,輕聲說:“蘭子,你要記住,能幫人一把就幫一把,別讓人掉進更深的坑里。”
這句話,深深刻在秀蘭的心里。多年后,她開始明白,母親的堅韌與無私,不僅塑造了她的童年,也讓她對自己有著近乎苛刻的要求。
當晚,秀蘭坐在窗前,看著樓下的街燈。燈光昏黃,映著樓下的小攤販吆喝的聲音,她的思緒不自覺地飄回了十七歲的那一年。
那年,她考上了縣城的中專,是全村人眼中的“出息孩子”。母親為了交學費,把自己珍藏多年的銀手鐲賣掉,還四處借錢。然而,讀了一年后,家里的經濟壓力越來越大,母親不得不含淚勸她退學。
“蘭子啊,家里供不起了。要不你先回來,等家里好些了,再繼續讀?”母親那時說這話時,眼中充滿愧疚和無奈。
秀蘭放棄了學業,嫁給了一個城里的打工者。當時她以為,進城意味著更好的生活,但多年后,她才明白,這條路并沒有她想的那么簡單。
第二天早上,秀蘭帶母親去了醫院。擁擠的公交車上,車廂里彌漫著汽油味和汗臭,母親抓著搖晃的扶手站在角落里,背微微彎著,臉上掛著掩飾疲憊的微笑。秀蘭注意到,身旁的乘客多數低頭看手機,或是戴著耳機閉目養神,沒有人主動為母親讓座。她試圖擋在母親身前,但一旁玩手機的年輕人無意間擠開了她,她看向母親那張風霜刻滿的臉,心中涌起一種強烈的自責,‘媽,這就是我讓你來城里的結果嗎?’秀蘭試圖擋在母親身前,但一旁玩手機的年輕人無意間擠開了她。秀蘭注意到身旁的年輕人對母親冷漠的眼神,心里感到一陣不適。
排隊掛號時,秀蘭抬頭望著掛號窗口閃爍的價格數字,心中一陣沉重。她默默計算著這次醫療費用會給家里帶來多大的壓力,腦海中浮現的是丈夫皺著眉頭盤算補習費的樣子,還有文婷期待新學期課程的眼神。四周的聲音此起彼伏,有孩子哭鬧,有病人抱怨掛號費太高。母親站在她身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突然低聲說:‘蘭子,咱們就看簡單點,別占著別人的位置。’這話讓秀蘭心里一緊,‘媽,這不是占不占地方的問題,是您身體重要。’
醫生看完后,說母親的腿病需要手術,但這只是暫時的解決辦法,后續還需要長期復健。醫生開了一份檢查單,費用高得讓秀蘭倒吸了一口冷氣。
“您先考慮一下吧,”醫生說,“這個手術對病人年紀比較大的情況還是有幫助的,但費用可能會比較高。”
回家的路上,經過市場時,母親的腳步放緩,目光停留在一個賣菜的小攤位上。她猶豫了一下,低聲說:“蘭子,買點小白菜吧,便宜又好吃。”秀蘭心里一酸,還是點了點頭。
“媽,治,怎么能不治?咱家再難,也不能不給您治病。”秀蘭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她不治就行了。”回到家,丈夫直接打斷了她的話,語氣中帶著壓抑的疲憊和無奈,“我們的錢不是大風刮來的!每月的房租、水電,哪一樣不要錢?”
“你什么意思?”秀蘭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丈夫,眼神里是少見的怒火。
“意思是家里的開支重要,還是你媽的腿重要?你選!”丈夫拍著桌子,聲音里滿是壓抑的無奈,語氣中還透著對現實的深深疲憊。“我不是不想治,可我們真的有辦法嗎?”
母親站在一旁,低著頭沒說話,只是輕輕地扶著墻。
秀蘭緊握拳頭,低聲說:“這件事我會解決,不需要你多說什么。”但她的心里清楚,這種話她已經對丈夫說過無數次,每次的結果都只是一場新的爭吵。她轉身回房間,留下丈夫的抱怨聲在客廳里回響。
晚上,秀蘭坐在桌前,攤開自己的和丈夫的工資單,以及家里的各項開銷清單,一筆一筆地計算如何湊齊醫療費。她的收入主要來自附近一家餐館的兼職服務工作,工資雖不高,但能勉強補貼家用。她算到深夜,卻發現即便省吃儉用,也無法填補這個缺口。
她的目光落在桌角的夜校招生簡章上,那是她之前從單位拿回來的。簡章上的標語寫著:“學會財務管理,改善家庭生活。”秀蘭的手指在簡章上輕輕摩挲,仿佛在觸碰一個微弱但真實的希望。‘媽當年為了我賣了銀手鐲,如今,我也不能讓她失望。’她心中默默發誓,無論多難,都要找到出路。
她起身拉開抽屜,取出自己攢下的零散現金,細細點了一遍,又拿起簡章仔細看了起來。
“明天就去問問。”她對自己低語了一句,隨即合上燈,閉上眼睛。窗外的街燈依舊昏黃,但秀蘭的眼神里透著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