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炙烤著千語山莊,魚塘的水面蒸騰著熱氣,幾尾翻白的魚尸浮在水面上,像被曬褪色的銅錢。
陌千語蹲在塘邊,指尖撥了撥發燙的水——再這樣下去,整塘魚都得交代在這兒。
“得搭個涼棚。”她喃喃自語,可人手實在不夠,阿青遲遲未歸,小荷又忙著煎藥……
正思量著,身后突然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小蓮跌跌撞撞跑來,懷里還摟著兩只耷拉著脖子的雛雞:“小姐,又死了三只!按您的吩咐,活著的都喂了金銀花水,可它們還是蔫頭耷腦的……”
死雞不能吃——這熱癥來勢洶洶,她不敢冒險。但活著的必須保住,哪怕用上一點藥材。
“去挖個深坑,把死的都埋了。”她抹了把額頭的汗,藥香混著土腥氣黏在掌心,“剩下的雞……摻些薄荷葉碎喂,希望能撐過去...”她輕聲自語,彎腰撿起一塊扁平的石片,在水面上打了個水漂。
石片跳了五下,最后沉入水中,激起一圈圈漣漪,就像她心中不斷擴散的不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石片邊緣,能清晰地感受到水位線又比昨天下降了一指寬。
“喂食也要調整。”她自言自語道。魚在高溫下代謝加快,需要更多氧氣,但缺氧的水環境會...
她抬頭望向龜裂的田壟,再不下雨,恐怕連埋死物的力氣都要耗盡了。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庫房角落堆著的舊竹簾,突然靈光一現。
“對啊!”她猛地直起身子,石片撲通一聲掉進水里。三步并作兩步跑到山腰的竹林邊,手指撫過那些斜倚在巖壁旁的青翠竹子。
這些筆直的毛竹,不正是現成的材料?她記得一本農書上記載過:“盛夏以竹簟覆塘,可減其曝,存七分水。”
她蹲下身,指尖沾著泥土在地上勾畫起來:先用竹竿搭支架,再鋪上編織的竹簾。這樣陽光既能從縫隙間漏下,又能擋住大半毒日頭。
“總比干等著強。”陌千語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招呼小蓮小荷過來幫忙。三個女子的身影很快隱沒在竹林深處,此起彼伏的砍竹聲驚起一群山雀,撲棱棱地飛向遠處。
烈日炙烤著竹林,細碎的陽光透過竹葉間隙灑落一地斑駁。陌千語半跪在地上,青竹的清香混著泥土的氣息縈繞在鼻尖。她正低頭將劈好的竹篾編成席子,指尖被篾片劃出幾道細小的血痕也渾然不覺。
陌千語想著或許還可以把魚塘變小,減少暴露的水面面積;或者在塘邊種植一些耐旱的灌木,形成天然的防風帶...
“姑娘,這根要再劈細些嗎?”老張頭蹲在一旁,粗糙的手指靈活地翻動著竹條。小荷和小蓮坐在對面,兩人合力將編好的竹席邊緣收口,額前的碎發早已被汗水浸透,黏在通紅的臉頰上。
突然,竹林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昭明氣喘吁吁地跑來,衣襟都被汗水浸透了:“千語姑娘!阿青...阿青哥回來了!”
陌千語手中的竹篾“啪”地一聲折斷。她猛地抬頭,竹葉的陰影在她臉上晃動,襯得那雙眼睛格外明亮。正要開口詢問,卻見昭明臉色突然變得古怪:“只是...阿青哥他...好像不太對勁...“
昭明的話音剛落,竹林外便傳來一陣踉蹌的腳步聲。陌千語猛地站起身,竹篾從膝頭滑落。
阿青的身影出現在林間小徑上,卻與她記憶中的模樣大不相同——衣衫襤褸,面色青白,右臂用布條草草包扎著,滲出的血跡已經發黑。
他背上卻緊緊縛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袱,護得嚴嚴實實,仿佛比性命還重要。
“小姐......”阿青的嘴唇干裂得厲害,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他踉蹌著上前兩步,突然跪倒在地,卻仍用膝蓋撐著身子,顫抖著去解胸前的包袱結。
陌千語快步上前扶住他,指尖觸到的皮膚滾燙如火炭。“別急著說話!小荷,快去取......”
“不......先看這個......”阿青固執地扯開包袱,霎時滾出幾十個小小的麻布包。他抓起一包塞進陌千語手里,麻布散開,露出幾粒赤紅如火的草籽,在陽光下竟隱隱泛著金芒。
“赤陽草......耐旱......”又抖開另一包,晶瑩的淡藍種子簌簌落在掌心,“冰晶花......解暑......月澆一次水即可,多了爛根。成熟期大概3個月......”
他的瞳孔已經開始渙散,卻仍死死攥著陌千語的袖角:“藥粉沒賣出去,換的這些種子比銀子有......”話音未落,整個人如斷弦的弓般栽了下去。
陌千語慌忙接住他倒下的身軀,觸手卻摸到后背一片黏膩——翻過身才看見,一道猙獰的傷口橫貫肩胛,邊緣已經化膿。
“老張頭搭把手!”她聲音發顫,“小蓮去煮止血湯,加雙份金銀花!”烈日依舊灼人,但她突然覺得,手中那些滾燙的種子,正在這龜裂的土地上生出微涼的希望。
西北廂房的竹簾低垂,將灼熱的陽光濾成斑駁的涼意。阿青靜靜地躺在木榻上,面色如紙,唇瓣干裂得翻起皮屑,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他還活著。
干裂的唇間不時溢出幾聲模糊的囈語,昭明擰了塊濕帕子,正小心翼翼地拭去他額頭上不斷沁出的冷汗。
陌千語指尖挑起一勺墨綠色的藥泥,輕輕敷在阿青肩胛的傷口上。藥勺觸及傷口的瞬間,昏迷中的阿青突然劇烈抽搐起來,喉間發出痛苦的嗚咽。藥泥與腐肉相接處“滋滋”作響,騰起一縷帶著腥味的白煙。
昭明慌忙按住阿青亂動的手臂,少年的手腕骨節分明,青筋在蒼白的皮膚下格外清晰。
陌千語望著他消瘦的面容,心頭突然一酸——若在現代,這個年紀的少年應該還坐在明亮的教室里為考試和球賽煩惱吧?
可眼前的阿青,卻已經能獨自穿越千里險途,只為帶回那一捧救命的種子。這雙布滿繭子的手本該握著筆桿,如今卻為了藥田的希望,在西北的風沙里磨出了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