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半月,干旱依舊肆虐。天空偶爾陰沉,卻只吝嗇地落下幾滴細雨,還未沾濕地面便消失無蹤。
山莊梯田里的麥子早已枯黃倒伏,手指一捻就碎成粉末。果園里的梨樹勉強撐著,葉片卻蜷曲發脆,枝頭剛結的小果干癟皺縮,像老人枯瘦的手指。
陌千語站在魚塘邊,看著最后幾尾魚被撈起。塘底淤泥龜裂成塊,在烈日下泛著灰白。阿青提著木桶跟在她身后,低聲道:“姑娘,這是魚塘最后的水了,真要全澆果樹?”
“澆吧?!蹦扒дZ彎腰拾起一塊干裂的泥塊,在掌心碾成細粉,“魚沒了還能再養,這些梨樹要是死了......”她沒說完,抬頭望向那片果園。
遠處忽然傳來撲棱棱的聲響,雞舍里,半大的雛雞正在啄食摻了藥粉的麩皮。
這些小家伙倒是出人意料地頑強,羽毛日漸豐滿,偶爾還能下一兩個小小的蛋。陌千語走過去,撿起溫熱的蛋殼,對著陽光照了照——薄得幾乎透明。
將薄如蟬翼的蛋殼輕輕放進袖袋,指尖還殘留著些許溫熱。她轉身走向后院時,赤陽草的火紅色葉片正從籬笆縫隙里探出來,在干燥的空氣中微微卷曲,像一簇簇跳動的火苗。
藥田里蒸騰著奇特的香氣。冰晶花在正午的陽光下泛著銀藍色光澤,葉片表面凝結的露珠竟未完全蒸發。
阿青正蹲在田壟間,用竹鑷子小心地夾起一顆赤陽草籽實——那籽實飽滿得快要爆裂開來,表皮透出巖漿般的暗紅色紋路。
“姑娘看這個?!卑⑶嗟穆曇魩е鴫阂值呐d奮。陌千語卻突然按住他的手腕:“別動!”她盯著籽實根部滲出的琥珀色汁液,那液體滴落在泥土上時發出“嗤”的輕響。
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小荷慌慌張張跑進院子,衣袖上沾著灰土:“李嬸家的小孫子高熱不退,渾身燙得像炭火......”她話音未落,藥田里的冰晶花突然無風自動,花芯里凝結出冰碴般的透明晶體。
陌千語的手指在藥架前懸停,曬干的薄荷葉在竹篩里泛著青灰,旁邊是新采摘的冰晶花,花瓣邊緣還帶著剛摘的濕氣。她的目光在那簇冰晶花上停留許久,最終還是移開了。
“這新藥連成人用量都尚未確定...”她輕聲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裝藥的錦囊。
“先用這個?!彼罱K下定決心,從藥架最下層取出一個青瓷罐,倒出時又遲疑地減了三分量,“孩子臟腑嬌嫩,劑量要再輕些。”她將薄荷葉與藥劑仔細配比。
李家草棚里彌漫著渾濁的熱氣。孩子躺在草席上抽搐,皮膚泛著可怕的紫紅色。
李嬸跪在一旁,用濕布不斷擦拭孩子滾燙的額頭。陌千語跪坐在草席邊,先以銀針試了孩子脈象,又將配好的藥分成三份。
“每次只服這些。”她將其中一份交給李嬸,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若一個時辰后熱不退...”她看了眼藥囊里那幾朵冰晶花,喉頭滾動,“...到時再說?!?/p>
“陌姑娘......”李嬸抬頭時,干裂的嘴唇滲出血絲,“井水都試過了,連后山的黃泥都敷過了......”
一時辰過后,屋內蒸騰的熱氣在窗欞上凝成水珠。陌千語蹲下身,三指搭在孩子脖頸處,立刻被那灼熱的溫度驚得縮回手。
她取出冰晶花葉,葉片在掌心滲出幽藍的汁液:“李嬸,有件事必須說清楚?!彼穆曇舯绕綍r低沉,“這藥我從未在人身上用過?!?/p>
李嬸顫抖的手撫過孫子燒得通紅的臉頰,抓住陌千語的手腕:“老婆子活了大半輩子,孫子就是我的命啊?!?/p>
她混濁的眼淚滴在冰晶花葉上,瞬間凝結成細小的冰珠,“我看得出你心地善良......最壞不過跟著孩子一塊去,你......你試吧。”
陌千語深吸一口氣,將冰晶花葉隔著薄布貼在孩子心口。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聲響起,孩子突然劇烈掙扎起來,皮膚表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出蛛網般的霜紋。
“按住他!”陌千語厲聲道,同時將赤陽草籽碾碎成粉,混入薄荷葉汁。當她把散發著硫磺味的藥汁滴在孩子舌尖時,草棚內驟然騰起一陣清涼的霧氣。
孩子劇烈掙扎的身體突然一僵,皮膚上蛛網般的霜紋如潮水般退去,紫紅色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了血色。
“奶奶......”孩子微弱地喚了一聲,眼皮顫了顫,竟緩緩睜開了眼睛。李嬸愣在原地,干裂的嘴唇抖了抖,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陌千語卻神色凝重,迅速將剩余的冰晶花葉和赤陽草籽收回袖中。她壓低聲音對李嬸道:“嬸子,孩子雖然退了熱,但未必完全穩妥,這幾日還需靜養。”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草棚外的人群,又低聲道:“這藥草成活不易,我回去還得再改良,您對外只說孩子是熬過來的,莫提這藥的事。”
李嬸先是一怔,隨即會意,緊緊握住陌千語的手,低聲道:“姑娘放心,老婆子明白?!?/p>
陌千語點點頭,起身時正對上王鐵柱探究的目光。他站在人群最前,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陌姑娘醫術高明啊,這么兇險的熱癥,一劑藥下去就見效了?”
“僥幸罷了?!蹦扒дZ神色平靜,目光卻冷了下來,“怎么,才過了幾天,好了傷疤忘了疼?又想針對我?”她唇角微勾,語氣不疾不徐,“李嬸家孩子底子好,能熬過來是老天開眼?!?/p>
王鐵柱瞇了瞇眼,還想再說什么,李嬸卻已經抱著孩子站起身,高聲道:“多謝各位鄉親掛念!孩子命大,總算熬過這一劫了!”她一邊說著,一邊用身子擋了擋,不讓王鐵柱再靠近孩子細看。
陌千語借機告辭,走出草棚時,她能感覺到背后灼熱的視線——不光是王鐵柱的,還有其他村民或驚疑、或貪婪的目光。
她加快腳步,心里清楚:這藥一旦傳開,必會引來覬覦。干旱未解,人心浮動,她得盡快把剩下的冰晶花和赤陽草藏好,絕不能再輕易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