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匹駿馬,很早就離開母親,不知道父親是誰。我是自由的,常常獨自遠行,我仰望天空,在明媚的陽光和蔚藍的天空下,我的心開放了,想象自己是一個飛馬,于是我在廣闊的草原上馳騁,像飛了一樣。
不知道什么時候,我開始注意雌性,那母馬的形象變成了影子開始在我的腦子里成形,更重要的是感覺,一種新鮮的、說不出甜蜜的氣味,還有一種直覺,那些母馬看著我是羞澀的、偷偷的、隱藏著的。還是氣味吧,我呼吸它,它跟著我每一滴血流遍我全身的血管,讓我開始激動起來。
我們的住處是一棟圓柱和欄桿造的簡陋長棚,我們住處的旁邊有宅子,密封的,我覺得我的住處比人類住的好,至少自由、空曠。我們長屋的側前方是一個操場,晚上回來后,我們經常在那里溜達,我們甚至喜歡跳那個橫桿,以此來檢驗我們的能耐,體弱的馬是跳不過去的,多個身體瘦弱、鬃毛蓬亂、面容憔悴的老馬就不行,瘦弱身體沒有重量,卻輕得跳不過欄桿。
一個午后,一個小母馬的臉出現在我們的長屋里,她是新人,據說是主人從市場上買來的。起初,人們冷冷地看著她,后來,那些當媽媽的阿姨接受了她,跟她一起玩、一起散步,逗她說出她的所見所聞,尤其是她為什么被賣。
任何馬被賣都有原因,包括我的母親。這一點消息我也是從多嘴的阿姨們的閑談中了解到的。我的媽媽是一匹白馬,很漂亮,是這里最漂亮的母馬。
我則默不作聲,偷偷觀察,也偷聽。
這個小母馬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被賣,她猜測可能是因為年輕。阿姨們同意這個,并且大笑起來,說有可能是讓她來配種的。什么是配種呢?我的年紀不大,不是很了解。這個母馬很漂亮,她的年紀也不大,也不了解。
我有一種習慣,每天黃昏要散步或者慢跑一陣子,那些老馬都說我有多動癥,但更多的老馬對我是認可的,他們對我說能跑就多跑一點,到了他們那樣的年紀,那就跑不動了,有關節炎。什么是關節炎,我不懂,或者更準確說我沒那種感覺,也就沒多大體會,關節炎對我只是一個詞匯,沒多大意義,更引不起我的警覺。
我們長屋屋頂有幾只烏鴉,它們經常在屋頂像老爺那樣踱步,踱來踱去。我有點討厭他們,因為他們那樣的踱步看起來似乎高我們一等的樣子,而且烏鴉一直就是小偷,他們很狡猾,經常趁我們不注意,搶劫我們的食物。再者,這些烏鴉自大,很自以為是,他們自以為跟我是鄰居,經常圍著我呱呱叫,我根本不知道他們說什么,我們沒有共同語言。當然,鄰居畢竟是鄰居,慢慢的,我也能懂一點他們的簡單語句和表情。
有一天,我埋下頭走著,突然聽到頭頂有烏鴉叫,于是朝著木柵欄那面望過去,于是,我發愣了,離我二十米遠的地方,綠色高草叢中站著一個身材修長的新面孔,還是那個新來的小母馬,她的膚色是粉紅的,額頭還有一塊十字星的白斑,那樣子很有點迷人,以至于她的身邊有四個年輕雄性圍在她的四周。我盯著她那白斑的前額,那星星的樣子也把我迷惑了,這算天生麗質吧。從側面看,我不轉眼地凝望她那優美的頸項,有力的四肢,微微揚起的淡黃色的鬃毛,長睫毛和睫毛下面的大眼睛,還有臉頰……
“年輕人,噯,年輕人,”突然有匹老馬走到我旁邊說,“發情啰!”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說:“我發情了嗎?發情,什么是發情,發什么情......”
老馬根本不解釋,走了。是的,這話不需要解釋,我只是用這樣的疑問分解我的窘況。我剛剛發呆了。
似乎被我們的聲音吸引了,那個黑鬃毛的小黑轉過頭來,他的鬃毛被剪得短短,很明顯不夠男人,這樣的形象讓我覺得可笑,于是用譏笑的眼光挑釁著。他望了望我,沒敢接受這樣的挑釁,要知道我可是年輕人中出了名的靈活和沖動,誰敢跟我單挑呢?
就在這個時候,小母馬少女朝著我掉過臉來,那靈活的眼睛表現出了生動的樣子,看來,她對我也不是毫無感覺,那大眼睛對我眨了一下,這個動作讓我心微微動了一下,然后興奮起來,翹起前腿,對著天空,嘶叫起來。最后,我還是跑了,不是逃離,而是表現了一下我的靈動。我圍著操場跑了四圈,非常快,馬蹄聲很響亮,心跳得厲害。當我停下腳步之后,我感到很不好意思,但又很高興。嗨,我從來沒有像這樣地激動過。
休息的時候,那個小母馬的床位跟我只隔著五個人,雖然看不見,但那個氣息能聞到,那個星星印記的額頭浮到我的眼前,我的心接著激動跳著,這個狀態暈暈的,還挺舒服。
“你怎么啦?”身邊的大哥突然問我,“你發情了嗎?”
我正要請教如何撩妹,然而我又忍住了,感覺還不到時候。天快亮的時候,我才睡著,沒多久就被屋頂的烏鴉吵醒了。今天跟以往不一樣,有點困,還想睡。多動癥的我跟以前不一樣了,懶懶散散的樣子。
等我清醒之后,第一個念頭是:“我該怎么能跟她認識呢?”
吃早草的時候,我就跑向她,遠遠看見她的臀部,覺得她最美的地方就是這里,不是四肢,不是脖子,不是星星印記的額頭。
“我一定要認識她,”到了她身側,我卻開始神情恍惚,只是在她附近走來走去,一邊瞎想道。
“問題出在哪兒呢?問題就在這兒,我不敢走過去打招呼,更不用說撩妹了。”我費盡心思,就是不敢過去打招呼。
好些天過去了。我變得愈來愈古怪,愈來愈不可理解,因為我有時候暴躁有時候安靜得像個入定的老僧。
終于有一天,我看見她在河邊,頭低低的,正在喝水。于是我的膽子大了,挨到她身邊,也喝水。她昂起頭,看到我了,有點意外,也有點小竊喜。
“啊,是你啊,你叫小白,是嗎?”她帶微笑說。
我抬起頭,揚起我的頭發,終于能說出話來:“是的,你好,我們叫你小紅,你認可嗎?”
“認可,這個名字很好啊。”
“啊,你原先是這個名字?”
“啊......!我們都沒有名字,先有主人再有我們,包括我們的名字。”她抖一抖眼前的一小縷劉海,有點喪氣地說,“我們有什么呢?總被人賣來賣去,算是可憐的人啊。”說著,她的淚水在眼睛里閃閃發光。
因為這個不愉快的話題,我們的第一次談話并不順利。
我是這個牧場出身的,沒有被賣的經驗和感受,但我有被遺棄的感覺,因為我媽不見了,傳說她被賣了,我成了孤兒。這種事讓人不舒服,小紅的經歷讓我不舒服,于是,我也就不再跟她繼續談下去了。
第一交流不順利,反而讓我有了思想,有點不愉快。晚上,我沒再胡思亂想,睡得很好,可是第二天,我已經變得不好動了,冷淡地,默不作聲,遇到誰都這樣,于是原先那些找我玩的伙伴都離開我,他們自己找節目玩,我自己一個走到一邊去了。
小紅馬的一番話把我的心境完全攪亂了,我甚至沒再打她的主意,我簡直不知道要打什么主意,我究竟還是一個孩子,沒有人生規劃,可是這并不代表我沒有思想,不會考慮任何事情。被主人賣來賣去這個可能性讓我沒有心思想考慮任何人。我沉浸在種種危險和不愉快的想象中,現在我總想找僻靜的地方去躲避,我甚至喜歡一個山頭的最高處,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的。
有一天,我正站在草原一個山崗的最高處,望著遠處,傾聽可能從四面八方來的聲音,我渴望外界的各種信息,并且根據這些模糊信息胡亂拼湊。忽然,我害怕了,我覺得有什么東西要從我身上消失,像風那樣消失。
“你站在這么高的地方看什么?”她來了,帶一種古怪的笑容問我。
“啊,有點想法,我想到外面的世界看看。”我面無表情地說。
“那可不好,外面都是人,那樣的地方不適合我們。”
“你的意思是這個地方是個好地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主人將來會如何對待我。但單單從這里的環境講,這里很適合我們,并且這個地方比我的老家好,我那個老家是個小地方,到處都是人,還很擠,我都不能跑起來,更不用說自由地跑了。這里真的好多了。”
“哦,是啊,我是怕主人的態度,要是有一天,他們也賣了我,或者逼迫我離開這里,我該怎么辦?”
“這個你擔憂也沒用,還是順其自然吧,我們的命運都是主人給的,不是由我們自己能決定的。”
“我想......”我想說我要改變這個,但這話實在像吹牛,還是不說了。
“你......我來這里是跟你說,你上次不是對我挺感興趣的嗎?現在為什么不呢?”
沒想到她反過來追求我,這個驚喜讓我懵了,以后小紅說什么,我沒聽清。后來,是我的脖子被小紅推了一下,我才醒過來的。但這個驚喜沒讓我跳起來,要是以前,沒這么思想,也許我會跳起來的,現在不了,心里沉重讓我跳不起來,甚至不想跟小紅好,因為我只想一個人逃跑,而不是帶著小紅,我擔心人多會更容易暴露,再說,小紅很喜歡這里,她不一定會同意逃亡嗎,甚至會阻止我的逃亡。
我尷尬地對小紅笑了笑,往山下跑了。小紅好像喜歡上了我,她跟在我后邊追了起來,我們跑過一堵山石,跳過一道溝,甚至跳過一根倒地的大松柏枯樹干,當前腳落地的時候,我甚至打滑了一下,差點沒站住。
到了林中一塊空地,我被小紅撲倒在地,她的身子在我的上面。
“我覺得我喜歡上了你,你是個大帥哥,親愛的。”
她向我彎下四肢,聲音里透露出一種溫柔,鼻子冒著熱氣。我的嘴忍不住碰了碰她的嘴,然后,我們的耳鬢廝磨。那感覺真好。我很快地就站起來,跟小紅并排走著,兩人的腦袋不時碰觸著。
“唔,小白,你現在還有什么想法呢?”小紅問,“我覺得你有很多想法。”
聽她這么說,我突然停下來,不知道往哪兒走了。那個長屋已經不是我理想中的歸宿,我向往森林和荒野。
愛情來了,我卻頭發昏,減弱愛情至上的幸福感,甜蜜和痛苦同時注入我的全身,我迷茫,不知道下一步該往東還是往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