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映同一天離開的皇族有不少。
他們被三三兩兩的親人簇擁著,依依不舍的囑咐著。
沈映的隨行人數是最多的,華貴的馬車,百名皇羽衛夾道守護,金銀財帛數十車,太監宮女百余人,看著隆重盛大。
卻沒一個親人相送。
細密的小雨洋洋灑灑,沈映單薄的身影從宮門內走出來。
她抱著圣旨,手捧王印,穿著十分精致的黑金鳳袍,披著狐裘斗篷,滿頭銀飾盤起了散亂五年的白發,穿著金繡線鑲珠短靴,瘦小蒼白,銀光熠熠的雙眸毫無喜悅之色,至始至終走的很緩慢,頭頂有阿雅為她打傘。
直到這一刻,沈映好像和歷史上那位御和公主重疊了。
她走過她走過的路,淋著她淋過的雨,第一次穿的隆重華貴,手捧著實權,卻是走向了孤立無援的陌生之地,走向又一個有著異樣眼光、流言蜚語的漫長黑夜。
她帶走了很多的人和物,但其中真正屬于自己的,卻只有侍女阿雅。
這一刻,哪怕她是沈映,也不禁對這冷漠的皇室心生寒意。
皇室剝奪了她的一切,給予她現在不該擁有的,逼迫她跨越萬水千山,在遙遙邊境苦守一方,不過問她是否情愿,不在乎她是否需要,讓她逐漸從皇室消失,與京城斷聯。
若非日后繼承兵權,若非她取得太后庇佑……
或許連回來的資格也沒有。
她將面臨遺忘、亦或是死在滄州世家的爭對中。
她在滄州輸了,對皇室而言,只不過死了個天生怪異的煞星。
若是斗贏了,亦不會有壞處,畢竟她替皇室鏟除了世家,而皇室可以在這之后隨意找個理由收回她的一切,讓她自生自滅。
接下來的十多年。
她該如何安然度過?
在阿雅的攙扶下,她坐上了馬車。
今日離京的皇族有數十人,但有資格和公主并排的車駕只有長公主之子夏心安的車駕。
他帶的東西也不少,長公主也親自過來送了。
一窗之隔,沈映低著頭,摸索著手中裝著王印的漆盒,聽著長公主的涓涓教誨與依依不舍,她扯了扯唇角。
越接近政權的孩子,便越是孤寂。
帝王自是不會放下身段來送一個無關緊要的公主。
說起來這算是她的第二人生。
關于父愛,她從來都是一無所獲。
——
入主東宮的夏孝謙過的并不舒坦,他不懂用自己的太子身份氣指頤使,來教書的太傅被他又打又砸。
在他看來,自己是被關了起來。
宮人太監追著他到處跑,實在沒了法子就將他綁起來梳洗,若是不吃飯就強行灌粥,到了夜里他即便不睡也要將他關在房中,留一個太監死死盯著他以防他又開始胡鬧。
有幾個老太監最開始還苦口婆心地跟他說太子之位有多么難得。
直到他平日的表現遞上去從無回音后,眾人就明白了。
這就是個花架子,拿來應付貴妃母族的,陛下根本沒想好好培養。
于是他們變得極為冷漠,無人再對他好言好語。
夜深人靜時,夏孝謙眼淚都哭干了,慢慢的,他性情變得暴虐易怒,稍有不滿就掀桌砸碗,自己的屋子誰都不讓進,甚至拿筷子捅瞎了一個不聽話非要強闖進屋的太監。
這事兒鬧的挺大,呈上去本以為會有個懲罰落下來,誰知陛下輕描淡寫,毫不在意他出手傷人,只下令不準讓太子受傷。
于是乎東宮的宮人就開始有了畏懼之心,畢竟他們只是一群奴仆,被太子傷了殺了都無所謂,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和太子強扭。
夏孝謙通身貴氣,整日陰沉著臉。
一個月下來只偶爾有那么一兩天還算冷靜,其余時間一直在為難宮人,逼著他們把五公主夏孝矜的事情告訴自己。
直到這天,夏孝謙如往常一樣起床,晃了晃窗邊的鈴鐺便立馬有人進來伺候洗漱。
洗漱完他走到正廳里坐下,案前立馬就擺上十幾道菜。
夏孝謙坐在主位上,白嫩的手支著下巴,粉雕玉琢的臉上一派索然無味,翠綠的眼眸裝著純粹的惡意與頑劣,捏著筷子把不順眼的菜一個個挑到地上,那些宮人也是敢怒不敢言,立馬上前來收拾。
夏孝謙就這么看著,一邊看一邊開始用膳。
突然,他聽見了一道竊語:
“熊孩子……”
夏孝謙:?
他眉頭一皺,放下筷子循聲看去,對上了一雙盛著清冷的鹿眸。
一個白白凈凈十四五歲的小太監。
令夏孝謙感到稀奇的是,這宮中如今每個宮人都不敢跟自己對視,生怕會成為他的折磨對象,反倒是這個太監,不僅低聲議論他,還敢直視他。
小太子眉頭一皺,小臉一板:“你,過來。”
林玉直到自己剛剛吐槽被聽見了,于是臊眉耷眼地緩慢走了過去。
無人知曉,他心底已經放起了煙花。
林玉:【yes!終于能死了!】
腦海中另一道聲音無奈響起:【你贏了。】
林玉內心傲然,頓覺成就感滿滿。
找死還不容易嗎?只要他死了,回去把那些金條啥的一賣,文物一捐,嘿!金盆洗手~快活瀟灑~
走到夏孝謙面前,他毫無尊敬可言地抬起頭,對著夏孝謙囂張的挑了挑眉。
夏孝謙反倒被震住了,試問他來東宮到現在,那些人對他不是懼怕就是尊敬的,這人倒好,敢直視皇顏,傻了吧唧的。
到底是個小孩子,被這種熱切的眼神看著,夏孝謙反倒不適應了。
他略微瞪了瞪眼,不想顯得自己沒氣勢,沉聲道:“你叫什么名字?”
一個小孩沉聲說話能有多威嚴,林玉雙眸一彎,感覺“拖出去斬了”這句話已經近在眼前,頓時笑了:“回太子殿下,我叫林玉。”
哇哇哇!竟然不賤稱為奴,這奴才真是想死了!
夏孝謙兩眼一轉,頓時拍板:“來人吶,把這小玉子給本宮拖出去……”
林玉雙眼發亮,說啊……快說出那句天籟之音!
夏孝謙:“拖出去打三十大板!再令他獨自漿洗本宮衣物!不得用熱水!”
林玉:“……?”
Excuseme?
夏孝謙覺得自己真是太壞了!挨了三十大板,再讓他在這嚴嚴寒冬用冷水給自己洗衣服,頂著劇痛忍受嚴寒,心理身體的雙重打擊,簡直是生不如死的妙計!
一直到板子落到屁股上的時候,林玉都還在恍神。
他表面隱忍,內心早已抓狂。
404:【哈哈哈哈哈哈哈!偷雞不成蝕把米!我早就說了老老實實做任務不好嗎?哈哈哈哈哈!】
林玉咬牙:【別笑了!】
板子打完,林玉已經半死不活了,他被宮人拖到一個大木盆前,旁人手一松,他就站不穩地撲進了木盆子里,冰冷的水浸濕雙手,刺得他一個激靈。
其中一個老太監踢了踢他,說道:“新來的就是作死,趕緊洗吧,早些凍死了也好趕緊扔出宮。”
林玉咬咬牙,心說他也很想死啊!但是狗系統非得讓太子殺了他才算,不然就算是吊著一口氣,也能一直活下去。
原是還有另一條路的,但太過憋屈耗時,他沒考慮。
誰能料到一個時辰前他還是個瀟瀟灑灑的摸金大少,剛剛蹚過一個千年古墓,收獲頗豐。
年紀輕輕,探墓無數,從無敗績。
可以說要多風光有多風光。
都說他是這圈子里年輕一輩的翹楚。
結果下一秒他就被仙人跳了,同伙卸磨殺驢,把他撞下山崖摔成了肉泥。
他本就是個游走在刑法邊緣的人,死的悄無聲息不明不白。
死就死吧,兩眼一閉反正底下皇陵都完完整整給他備好了,直接砸在主墓室的棺槨里,死也死的高貴。
結果冒出個沙避系統,取了個沙避的名字叫404,非拽著他來古代當太監。
他兩眼一睜,往胯下一抓,當即就崩潰了。
瑪德,玩真的啊?
可以說,世上沒有哪個真男人能接受這種絕育方式。
太子與太監,同是穿越,一字之差,怎么他看那小說里的主角就那么威風穿成太子了呢?
林玉不禁留下兩行清淚,認命地問404:“說吧,怎樣才能回去?”
404講話特別人機,毫無波瀾:【方法有二,一是由太子親手殺了你,任務失敗送回現代,你在皇陵里自己想辦法救自己,但是你已經差不多粉身碎骨了,回去大概率也是死。】
林玉心頭不屑,開什么玩笑,他游走在生死邊緣,哪能沒點后手?等回去了,他只要有一口氣,就能摁下信號發射器,讓兄弟來救。
404接著說第二個方法:【二是你留在夏王朝,專心致志輔佐夏孝謙,不至于讓他長大后淪為御和公主的傀儡,被利用被毒殺。等他成功登基,你就自由了。我們會滿足您任意一個要求。】
林玉眼珠子一轉,這夏孝謙歷史上本來就當過皇帝,歷史結局擺在那,任務倒不難。不過……他才不要在這個沒網線沒空調不能隨便光膀子穿褲衩的地方待十幾年!
再說了,他一個太監,也不可能在這里遇到什么真愛吧?!
就算遇到了,他也沒法子讓人爽啊!
在林玉的觀念里,不能左愛的感情吃、棗、藥、丸!
結局不是對方移情別戀導致分手,就是自己自卑疑神疑鬼導致分手。
他果斷選了第一個。
簡單干脆。
古代奴仆連根草都不如,他一個太監,找死還不簡單?